当一封信在飞路粉火焰燃烧的最后一刻悄悄落进外袍口袋,小巴蒂只是怔了一下,接着就在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中被拽住了手臂。他跌跌撞撞地踏出壁炉,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中缭绕的魔药气味扑面而来,他差点打了个喷嚏,但是忍住了:他父亲,刚刚把他从壁炉里拉出来的人,此时正在一众日报记者的簇拥中向他投来目光。他熟悉那目光的意思,那说明他刚刚有什么做得非常令人失望,而父亲不想继续失望。
于是他垂下头,安静地站过去,不再有什么举动。
“克劳奇司长!”一个穿着长长绿袍、戴眼镜的银发巫师从大厅中病患和治疗师、日报记者之中走出来。老巴蒂的目光移过去,礼貌地对他点点头,那男巫便带着他往另一边走去。
“很遗憾——很遗憾——但很高兴见到您……沙菲克夫人前几天转移到我们这里,五楼。请跟我来吧。最近的其他伤者也都在那层的病房。”那男巫一边走一边说,此时小巴蒂沉默着跟上父亲,他们身后的记者们也纷纷涌上来。
圣芒戈大厅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狭窄走廊排列无数治疗师的画像,小巴蒂抬眼看到装有蜡烛的水晶泡泡悬在天花板上,照亮了下面每间病房的名字。一些绿袍治疗师在其中来来往往穿梭,一扇敞开的门里散发出恶臭的味道和悲惨的痛号。他别过脸,往队伍后面稍微退了一些,悄悄拿袖子捂住口鼻,念了一道咒语,直到闻不到那恶臭,听不到那些痛号,才松口气。
他们跟着那男巫上到五楼,经过长长的楼梯和许多的治疗师画像。大部分画像都默默无言,只是在他们到来时点头、叹息。有时有一些治疗师匆匆带着药剂或绷带跑上跑下,也都没有言语。走廊上几乎也摆上了病床,时不时就有一声铃响,接着,几个治疗师就会跑来,向病人或家属解释:无痕伸展咒的使用需要得到魔法部审批……而且现在每间病房都需要精通伸展咒的巫师才能拓展……空不出人手……请您谅解……
克劳奇先生看着他们,直到走上五楼,咒语伤害科近在眼前,才用所有人都能够听到的声音说:
“不得不说,非常令人痛心。”
一些日报记者的自动书写羽毛笔开始飞速划动,戴眼镜的男巫拉开第二间病房门,回答到:“是的,司长先生。”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但没有办法……”
“当然有。”克劳奇先生说着走进病房,“魔法部、法律执行司从未放弃抵抗,院长先生。”他强调道,“即使有了牺牲,那也无可避免,而且我们应该向那些牺牲的人更多表示我们的无比敬意,就像魔法部从不会忘记任何一位可敬的抵抗者,而这也正是我亲自到访的原因——啊,是的,你好。”
病房最里面的帘子拉开了,一个金发绿眼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清晨的阳光照过来,他脸上显出恰到好处的伤感,既不因过分悲伤而丑态毕露,也不会让人疑心他是否真的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亲属。小巴蒂认得他,在克劳奇先生同他握手慰问、带着其他人走进沙菲克夫人的床帘后,年轻人走过去,对尤金纳德·沙菲克说:“你好。”
沙菲克笑了笑。负责他母亲的治疗师这时从病房外走进来,加入官员、记者与院长的队伍。人群越聚越多,但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做出邀请的动作,轻声说:“商店在六楼,去喝茶吧。”他看了一眼那些成人,绿玻璃似的眼中漫着的情绪下一秒被隐去。小巴蒂没有回答,沙菲克闭上眼:“我们这些人是孩子时,不经常这么做么?巴蒂。”
小巴蒂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但转身走出病房。踏上走廊时,他将手伸进衣袍内侧的口袋,似乎捻住了什么东西。在他身后,沙菲克关门的声音不大,“咔哒”一声,就像他们在那间小茶室里放下茶杯、杯盘相碰的清脆响动。
木制茶桌在夏日茶室的空气里微微摇晃了一下。
沙菲克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两块糖;他挥动魔杖时转过脸问小巴蒂要不要。他没有要,反而抱起双臂向后,眼睛望着他,以显而易见、终于没有再隐藏起来的敌意和挑衅。尤金纳德愣了一下,低头搅起茶杯,小巴蒂却看到他唇边差点笑出来的弧度。
“你——”他往前倾身。
“我说克劳奇先生为什么要带你呢!就算想表现对我家的重视,也应该是你妈妈呀。”尤金纳德笑着打断他的话,声音终于大起来,仿佛一个在家庭聚餐宴会上终于找到一个合适场所、对上了合适友伴的青少年,“你求了你爸爸多久?想方设法用了什么理由?还是你妈妈帮了什么忙?就为了赶紧见我一面——为了……”他轻轻说,下巴撑在手腕上看着他,“小雷思丽——”
他面前的茶杯还不等说完话便发出咔啦的脆响,紧贴茶杯把的手指被裂缝溢出的热茶烫了一下。
小巴蒂放在桌下的手没有放上来,那双蓝眼睛冷冷注视着他对面的人:“她不喜欢被讨厌的人这么叫名字。”
沙菲克闻言却差点笑得咳出来。
“那你希望我怎么叫?她也不喜欢莱斯特兰奇吧?还是说,啊,我知道了——小克劳奇夫人?她喜欢吗?”他眨眨眼看着霎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小巴蒂,“啊,没关系,其实你喜欢就行!毕竟站在我面前的可不是她的一条狗——就连狗也该有自我意识、扔块骨头也会对着主人不喜欢的人摇尾巴!”
两根魔杖撞在一起,咒语在极短的时间互相抵消。圣芒戈的小茶室外传来其他治疗师疲惫的脚步声,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隔着门伴着商店女巫热情的招呼声叮叮当当地响起。尤金纳德没有收回魔杖,小巴蒂也没有坐回座位,但这个毫不留情的讥嘲者快乐地发现他的对手用另一只袖子飞快地遮住半张脸又飞快放手,脸上残留着最后一丝因不合时宜又难以压抑的情绪冲动带来的薄红。他恶狠狠地瞪了尤金纳德一眼,抽回魔杖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