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怎么了?”
电话那边,延妍脸色一下子冷下来。
“没事,妈,我上体育课不小心弄伤的。”许林谨借故遮掩。
“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
“妈,就是小伤……”许林谨心下叹气。
青年从昏暗的阳台走回寝室,明亮灯光下,眼睛的伤完全暴露出来:
“擦过药了,一点也不疼。”
“……林谨,你实话告诉妈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延妍显然很紧张,嘴唇绷紧,几乎泛了白,“别怕,要是……要是他们欺负你,妈给你做主。”
“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许林谨摇头,轻声安抚她,“都过去了。”
“什……什么?”听筒处的女声带着涩意。
那种被欺负、被孤立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许林谨作为当事人,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自己并不是土生土长的荷山人。
延妍最初的工作也不是在荷山,她是主动要求调职到那里的。
为了许林谨。
在未搬去荷山前,嬉笑、推搡、时不时的恶作剧、每时每刻的逗弄打扰,课上课下的恶意针对……
冷漠和谩骂不止来自同学和周围人。
尽管小林谨已经慎之又慎,还是在一次初春的午后被泼了冷水锁进了阶梯教室下的小房间。
不止一波人经过,听到门后那道条理清晰而镇定的求助,可看着门外“门内失控狗”的喷漆牌,没人愿意上前。
放学之前,一群男孩拿着树枝和球棍,打开了门。
这一次,许林谨没有跑,因为为首的男孩笑着说:
“我闻到了你妈身上的味道,你不是她生的吧。”
“原来你是从p.眼里出来的啊!怪不得那么臭!”
“你爸呢?”
“欸,是不是你妈出轨了,他才不要你了。”
……
这无疑是满含恶意的挑衅和羞辱。
那时候,小林谨还不知道自己的爸爸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自己,但他见过那些胶卷和录像,读过了对方写给自己的信。
他爱自己的爸爸,更知道,那个落款为“林许然”的男人,也是爱自己的。
他红着眼冲上去,铁棒和木棍一下下落在他身上,可他没有停下来。
“快快快!快拦住他!”
他如愿听到了中间那个男孩的惊呼。
死死咬住嘴唇,下唇很快渗出血色,可小林谨一声不吭,只握紧了手里一块巴掌大的石头。
小林谨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而他把握住了。
即使脚上带着押解环,小林谨依旧扑倒了最中间的人,将那个薄唇尖鼻子的男孩按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砸了下去。
在一声声痛呼中,周围的孩子扔下手中的“武器”,死命将他从男孩身上掀开。
最后,许林谨在麻痹全身的电流中倒在了男生身上,可他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没什么味道,可他的后颈好疼。
越来越痛。
那是种被滚水浇过、被针刺的痛。
“啊!”
“Alpha.杀.人啦——”
“救命啊……”
满地都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许林谨听到有很多脚步声,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有什么东西扎进了颈间。
他倒在地上,不知是因为流泪还是别的什么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脑震荡,脑部有出血,腕部、尺骨不同程度骨折……错位……骨裂,同时还有大面积皮下出血……”
痛吗,可能吧,那时候还小,许林谨已经想不起来了。
小林谨自ICU醒来,好不容易转危为安后转到了普通病房,即使是生命力顽强的Alpha,他仍旧在医院待了好几个月,才被医生允许回家。
延妍在公司、律师事务所和医院来回跑,舅舅也跟着忙前忙后,为了还自己一个公道,被逼得连工作都辞了。
作为母亲,延妍的痛楚和愤怒又岂是旁人能体会的,没几天,她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深夜回到家,延妍整夜整夜睡不着,因为害怕影响许林谨恢复,也怕他发现,只敢躲在阳台外抽烟流泪……
那是一段灰暗无比的时光。
许林谨不愿再回想,更不愿延妍困在过去了。
“过去了……”
“都过去了,妈,”许林谨告诉她,“大家都特别好,佟予帮我拿书,给我讲学校的事,黎淼给我讲题,还有班长、小陆、锴麟,苏伊……”
他一声声念过,每一个名字和小事都万分珍重。
“每个人都在真心帮助我。”
“妈妈,我喜欢这里,”男生压低声音,笑着向自己最亲近的人坦白,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喜欢他们,特别,特别喜欢。”
就和喜欢荷山一样。
虽然在荷山,许林谨没有朋友,可他还是喜欢荷山。
喜欢那座偏远到鲜有人知的小县城。
因为,那座四面围山的封闭小县城,以一种一视同仁的包容态度接纳了曾经那对孤苦无依的母子。
尽管许林谨作为“高危型Alpha”,人们依旧没有特别亲近他们。
但门口的鸡蛋、新鲜家禽、蔬果,和邻居相遇时的点头问好,还有小林谨那些被捡起拍干净的橡皮、笔、桌上的小纸条和礼貌问候……
不可否认,在那座小城里,他们是受到尊重的。
荷山的善良人们在用他们的方式默默关心母子俩。
许林谨从七岁辗转各地,到十二岁落脚在那里。
或许延妍当时也没有把握他们能长久留在那儿。
可一个星期、一个月、半年、两年……六年,整整六年,他们真的在那里扎了根。
两千多天的岁月,小林谨一颗破碎冰封的心,便在那片小小的、偏僻而安静的土地上得到了无比温暖的化冻与缝合。
“林谨,你……”
延妍说了几个字便哽咽了,她侧过脸,捂住嘴,灯光下的身躯微微颤抖。
“妈,别怕。”
“我没事,真的没事。”
许林谨似乎把过去没有机会说够的话一次性说了个尽兴:
“……在学校,我每天都很充实很快乐,上周一晚自习的时候,我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看了电影……”
“我拍了票根给你看,你还说好便宜……”
“……这周二我和阿陇学长一起去检查黑板报,有个班画的是全是动漫人物,最中间有个大头娃娃。”
“和我小时候翻到你书上贴的某个贴纸一样。”
许林谨最后问,眼里藏着笑意,不像个温煦的青年,倒像个狡黠的孩子:
“延妍大朋友,你还记得你的美人鱼战士吗?”
“……”
延妍没说话,可也没再流泪了。
“不过,那些服装和饰品看着不太一样,是新版的吧。”
延妍忽地被他逗笑。
“……周五的时候我们还参观了社团,有好多,数都数不过来。”
“本来还发了视频让你也数数看看,你肯定是猜到了,所以都不回答。”
“林谨,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