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怎么生病,特别是长大以后,身子结实了,什么都能扛得住。不过我受过很多伤。这次这感觉就跟养伤似的,但是这伤很严重,怎么养也养不好,而且还反反复复的,好不容易觉得好多了,后来又突然不好了,就跟有人偷偷过来又捅了我一刀,但我不知道,也看不见伤口在哪。感觉自己一直像流了太多血似的头晕心慌,发烧似的感觉很冷(但是,摸一摸额头并不太烧),有时候还会有那种本来是我动内力时才会有的痛意(不过程度没有那么强烈,而且很短暂)。最难受的是没有任何食欲,吃什么都不好吃。唯一的好事是:魏弃之不在这里留宿了。他是皇帝嘛,不能让我把病气沾给他。但他还是会来,每天都来,什么都不说,就在那里阴恻恻地瞧我一会。有时候我觉得他眼神里的意思是责怪。以前我受伤,他都会责怪我,那时候我还相信,他是珍惜我才会责怪我让自己受伤……我现在懒得追究他当初到底因为什么老是训我,反正这会我觉得,他是责怪我不能给他【】了。
天气暖和起来,树枝上冒出新绿。春天,万物都复苏了,只有我,别说复苏了,不往下走就不错。魏弃之似乎觉得我病了是因为王太御他们照顾的不周到,他于是调过来一个他一直以来比较满意的人——刘十九穿着宫女的衣服出现了。
没有任何用。有一天我听见他出去后在外面的殿上骂起人来,骂王太御,骂刘十九,骂曾医生,骂每一个负责照料我的人。最后他说他们这点事都做不好,脑袋别要了。
要是以前,我肯定要冲出去阻止他滥杀无辜了。但是那天,我只是觉得好累啊,他好吵啊。过了一会他骂够了,安静了,我就睡着了。醒来看大家都还在,该咋地咋地,没谁脑袋掉了。
根本不需要我来额外做点什么。根本没有人需要我。
于是此后,我就更心安了。
*
其实,虽然我觉得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但感觉也不是什么会不久于人世的病吧。我见过那些濒死的士兵,连哀嚎的力气都无了,眼窝深陷,脸色灰败,气息渐渐消失,我不是这样。我也见过行将就木的老人,干瘦干瘦的,没有光泽的又薄又脆的皮肤铺在骨架子上,半睁着眼睛,半张着嘴,好像吹一口气就能把他最后一点生气吹灭了,我也不是这样。虽然我吃不下饭,日渐消瘦,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身上心里都累,也不是很想活了——但是总体,其实还好,死离我还很遥远,感觉我还得这么熬好久好久才能真的重新去走当初杨侍郎把我丢开的那条路。
可是有一次我睡醒了睁开眼睛,发现魏弃之攥着我的手,正在哭。他哭起来很安静,也没抬头,我之所以发现他在哭是因为他的眼泪滴到我手背上。我说不清那种感觉,他的眼泪太烫了,或者太冰了。总之我一激灵,就想把手抽回来。我力气完全不行了,抽不回来,只是叫他发现我醒了。他抬起头看向我。
他看起来真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如丧考妣……可不管他把爷当不当爹一样哭丧吧,爷还活着呢……
“你是不是,”他说,“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呆在我身边,哪怕我只是叫你忍受我,而不是……”他没说下去。
是,当然是,应该是。任何别人这样问我,我都会干脆地直接说出这个答案: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他发红的眼圈和泪痕。我迟疑了。
“你做的太绝了。”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习惯,对他的了解,又加了一句:“你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