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指尖,唇边忽然展露很浅的笑意,似乎很满意她对长姐的恶作剧。
不,没人想在这种地方好像被欣赏了。
栗酥躲回梁柱后面,很快混着人群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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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追责的风还是吹到栗家。
隔了或许大半年,栗酥又一次见到栗家家主,栗炎。
书房明亮,摆设应有尽有,奢贵藏品低调装饰于室,尽显繁华。
她进书房时,跪着满地的奴仆,不乏婀娜美艳女子。
就栗酥所知,年年有宗门试图通过美人计来搭线,试图从栗家换取好处。
栗炎听着手下人汇报司家动向,手里还翻着簿子,神色倦乏。
他的容貌俊美,剑眉星目,外表看来不过三十多岁,无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
锦衣华服,袖口上绣着金丝镶边,权财养人,栗炎周身总萦绕极具压迫感的气场。
见她来了,栗炎淡淡挥手,下人们惊惧又害怕地逃走。
栗酥低眉顺眼地站着。
一旦讨厌一个人到极致,就会想办法减少沟通,所以她在他面前总装作是非常听话的傻子。
她对栗炎全无好感。
五年前,她刚跟着丽娘回栗家,住在偏僻角的别院。
冬日冰寒,正值动乱,栗炎为稳妻家势力,狠了心整个冬天不闻不问。娘儿俩无人照看,天寒地冻,连份炭火都不给。
丽娘是个普通人,没半点修仙灵根,寒天里冻得奄奄一息,栗酥只能去偷炭火。
她大清早摸黑进柴火房偷木柴,力气小,每次只能抱半捆,运到半腰再回来抱另一捆。
若是运气不好赶上下雪天,融化的冰水顺着手腕往袖子钻,一路渗透到胳膊上,又刺又冰,很难受。
她不理解。
分明是栗炎这个老狗x,得道斩情丝,丽娘苦苦等十来年,等来原配变小三。
但打不过又能怎么办,栗酥在手起刀落和乖顺回答问题之间,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一一回答栗炎的问题,何时最后一次见到司家二少,是否有过节,是否听闻他人有过节。
栗酥毕恭毕敬地回答,心里也有点纠结。
如果举报司衍怜,栗炎会相信她吗?
倘若有人告诉她,柔软温顺魅妖杀死司家二少,她也会觉得这人脑子拎不清。
司家二少年纪小小测出上乘灵脉,运气周转教三遍就会。
不过十八,气宇不凡,谈吐间头头是道。对讨伐鬼宗能说上一二,贡献三四力量。颇有司家老一辈的风范。司家早有侍奉修士暗中站队,认定他将来会和司家大少爷抢夺继承位。
小魅妖呢?柔弱、病怏怏,也不喜好打打杀杀,历来魅妖都只在医修与辩药方面稍许出彩。最好的下场是未来与哪家联姻,主要起一个装饰的作用。
纠结之中,栗酥忽然瞄见茶桌边上搭着一块帕巾,绣着繁复的小花,红线与蓝线交织,纹理复杂,绣工精致。
是丽娘听闻栗炎要回来了,费了好几个晚上,在油灯下一点点绣缝的帕巾。
可现在,擦着杯盏边的茶渍,和一块抹布没什么区别。
栗酥从小看丽娘被欺负,时常有“劳资要刀了所有人!”或者“日!炸了这个世界!”的想法。和善良念佛的丽娘相比,她简直是个冷血的恶毒女配,她隐约记得这不是什么好词。
比如现下,她想一把火烧了栗家。
她娘亲赠予的东西,不该拿来用,就应该高高奉起,是栗炎应该用生命去保护的。
有意或无意,栗炎忽然拿起帕巾,刻意般地擦了擦溢出的茶水,语调优雅,“嗯?家宴没参加,是去后山做什么了。”
栗酥深吸一口气,“睡过头了老登……爹。”
她决定不说了,一个字都不说,这辈子都要和栗炎对着干,把秘密带进坟墓里,让二少死得不明不白,让四个家族互相猜忌,杀得你死我活。
她是有自信的,既然一个个审讯过去,说明小魅妖将踪迹藏得挺好。再来,她赌栗箐不会把事情捅到栗炎面前。
因栗箐生母总教她谨言慎行,她干的不好也是要挨鞭子的。
栗家主母虽看不惯她,但礼数周到。
栗家上下,再如何分裂得厉害,唯有两点不动摇,融入血脉的家训。
第一,在外万不能拂面子,吃穿用度必须是最上乘的玩意儿,风水才会顺着往上旋;
第二,不可分裂自家势力,这也是丽娘带着栗酥进门,栗酥还活蹦乱跳的原因。不接受、不待见、瞧不起你、却也为家族面子,得在桌上为你添一双筷子。
栗酥眼里只有那块帕巾,她要把帕巾带回去,洗干净晾晒干净,小心珍藏,悉心存放,就像保护她的命一样保存好。
愤怒总轻易冲昏人的头脑,栗酥并没有意识到长久空白的沉默里,栗炎看了她许久。
“……若过两年将情绪藏得再好些,倒是比栗箐更像我。”
栗酥一时没反应过来,栗炎微笑,“过来。”
他示意她坐到他对面。
栗家从不平起平坐,连栗箐和栗家大公子都只有站着听话的份。
栗酥竭力告诫自己冷静,装作怯懦地走过去,小心坐下。
她到底和栗炎相处时间不长,平日里接触的又是栗箐的小打小闹,最多上鞭子挨两下的直白攻击。
栗炎给她倒了一杯茶,茶杯边加了张符箓,符箓渐渐化形,茶水油清色转黑,“吐真”二字逐渐消形。
栗酥动弹不得。
栗炎将茶盏推至她面前,神色里是对生命轻描淡写的不在意,哪怕她是他女儿。
她忽然意识到,在她面前的,是四大家族之一,各宗门忌惮,礼让三分,手握四分之一天下与权利的栗家家主。
可来不及了。
年轻人总避免不了为傲慢与自负付出代价。
“世间道理众多,自诩聪明的人也多。可真正将权势把玩股掌,是要时间和经历做底蕴的,血腥事经历得多,有幸存活才学得快。”
“过刚易折,早慧易夭。”
栗酥不受控制地伸手,躯体被极大的力量牵引,拿起桌上的吐真剂,违背意志,一股脑往嘴里倒。
吐真剂呛得她喉咙间火辣,如刀割得疼。
栗炎把绣花帕巾丢给她,她宁死都不愿意,却又无法摆脱控制,只得依照他的命令,以帕巾擦满脸泪水。
栗炎声音平静:“我不喜欢被隐瞒,最后问一遍,可有见到谁杀死的司家二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