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柔软的身体几乎是要埋进他怀里,司衍怜僵硬一瞬,不着痕迹拉开距离,忽视她发丝上的淡淡馨香,“都快去半条命了,还有心思提防我?”
嗅觉还在,栗酥松一口气地放手,“我都去掉半条命了,你还怀疑我提防你?”
司衍怜嗤笑一声,懒得逞成口舌之快,转去另一侧红木架,取几株草药。
身后传来不稳的脚步声响,小心又局促。
司衍怜回头看去,栗酥看不清,正伸长手摸着木架艰难行走。
纤细的指尖擦过香炉边缘,很快被修长的手接过去。
指尖交握,栗酥一下子捉住,闭着眼挨过来,“经常撒谎的人才喜欢疑人撒谎;同理,经常疑心的人,才喜欢背地里的揣测人心。”
她精湛的结论没得到司衍怜的认可,栗酥猜测他脸上是不是又挂着讥讽的笑容。
司衍怜领着她坐在软榻上,栗酥摸着手里的草药,嗅了嗅,又和上回不同。
他又给她换了新的治愈法子。
虽然回回看不清晰,但司衍怜每次用药不同,且近来越发顺手,仿佛能很好地控制她的情况,却又在她提问时,轻描淡写地避之不谈。
等待药效作用,百般无聊,栗酥趴在案台边,眼前朦朦胧胧,虚化的微弱光芒勉强能看清司衍怜在写字,她伸手摸了摸纸张,他写在绢素上。
绢素滞笔融墨,纹理粗糙,不是一般人敢写的,得把控得佳,提起八百分的耐心细致 。
她见过司衍怜的字,墨点落纸,符箓咒文一笔一画跃于纸上,收笔锋利,和他极具欺骗性的柔软外表不同,藏尽收敛不住的锋芒。
疏疏朗朗的雨声,一室静谧。
透着模糊轮廓,栗酥在脑内描绘司衍怜精致漂亮的眉眼,薄薄的眼皮,高挺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利落流畅的下颌线,冷白肩颈,直而深的锁骨线条。
司衍怜身上,存在极端的矛盾性。
栗酥是近日发呆时间变多才突然意识到,巨大的,致命的,却被轻易忽视的矛盾性。
这世上越庞大有权势的家族,早夭的孩子越多。
流着司家血脉的魅妖,流落在外还能平安无事长大,这本身就是个好笑的谎言,一眼就能拆穿。
可司衍怜伪装到绝大多数人都被其柔软外表所欺骗,看不出破绽,忽视最根本生存道理,可见恐怖程度。
今日撞见司衍怜与沉思漪交好,更让她觉得司衍怜城府之深。
沉思漪身上有着让栗酥本能发怵的特质。
他太黑白分明,她害怕这样的人,在他们身上界限清晰,爱憎分明,是不大容易被她的小把戏骗过去。可司衍怜游刃有余地获得沉思漪的好感,不费吹灰之力与之成为朋友。
栗酥闭上眼,掩藏眼底的担忧与害怕。
前几日他们再次查看预言,却被书册拒之门外。
书封皮显现出两条线,一条几乎是满的,另一条所剩不多。
司衍怜称之为命脉线,栗酥管那叫血条。
只剩一丝丝,恐怕她的生命力也不足以再查看预言。
明明临近她的死期,司衍怜却越发气定神闲。
栗酥猜疑过他是否在拿她的命二次博弈。
才对她的死亡秉承袖手旁观的态度,试探预言攻击的极限。
她回忆起司衍怜遭预言反噬受伤那天,也是因妄图更改预言走向才被攻击。
司衍怜掌控的信息量远超于她,却什么都不告诉她。
明明该共同执子下棋,可刚开局,她就被轻飘飘地丢入棋盘。
“你觉得我能活过明天吗?”
清瘦的手腕被纤细的小手握住,毛笔尖滴落一块墨色,晕染开未写完的长撇。
“栗姑娘近来恢复得很快,想来明天出发前的宴席上,应该是会和林姑娘愉快度过。”
司衍怜语气不紧不慢,波澜不惊地甩一甩手腕示意栗酥放手,栗酥半坐起身,身子前倾,另一手压住司衍怜的肩膀,将他困在软榻和案台之间。
视力恢复些许,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迷雾中撞出明晰道路。
“我最近总梦见儿时的事。”
栗酥说,“我刚回栗家时,娘说要对栗家人好,我就想那准备甜糕给他们。我希望每个来看我们的人都能吃上甜糕,听说栗家人多,我就一直提前练习切块,小心地记人名称呼,想着到时候怎么分,是不是还要说些吉利话。结果等了很久,等到我娘都快在栗家冻死了,也一直没人来看我们。我才知道被耍了。”
栗酥努力聚焦眼神,不愿错过司衍怜的任何表情变化。
他纤长的睫毛轻微地颤了颤,仿若也陷入某种回忆。
半晌,他低垂眼眸,问道:“你恨他们吗。”
栗酥轻抿着唇,“你知道《金梵心经第一卷》从头到尾罚抄一遍要多久吗。”
《金梵心经第一卷》很长,约莫一万七千字。
司衍怜任由栗酥摁着他的肩,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你知道的话,就不愿冒风险去明面上讨厌一个人了。”
“不过我也不后悔对他们破口大骂导致挨罚。”
她余光瞄着司衍怜的表情,“司家对你也不好吧?”
“嗯。”
栗酥拍拍他的肩,安抚似的,“其实我们俩挺像的。”
她伸了伸懒腰正欲后退,忽然,修长的手扣住她的腰,将她往他身上按,力道不容拒绝,栗酥瞬间僵直背脊。
司衍怜微笑:“可你被罚抄心经不是因为言语不逊,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就把栗箐推入水中,还罚跪了三天?”
“……你怎么知道。”
“总要对合作对象了解详细一点,不是吗。”
冷意一瞬间爬满背脊,栗酥听着司衍怜声音温柔地说话。
“人容易被同类吸引,产生可依赖的幻觉。”
“利用可能存在的潜在相似性拉近距离,投其所好,往常是我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
“今日见栗姑娘采用相似策略,真是令人惊喜。”
左右躲不开司衍怜环过腰的手,她几乎是被他强硬地留在身前。
栗酥破罐破摔地一把揪住司衍怜的衣领,“那司公子惯用的法子奏效吗?”
药效起作用,视力逐渐恢复,栗酥瞥见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栗姑娘到底经历得太少,心地善良,本性柔软,与我不同。”
修长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司衍怜漆黑眼眸如深潭,倒映栗酥紧咬下唇的模样。
仿佛为了安抚她的紧张,他慢条斯理地抚上她的唇。
冰凉指尖轻抚唇瓣,指腹压着唇纹,刺刺的细微疼痛。
栗酥抗拒地往后,按在腰背上的手强势抵着,指缝里掐着她的腰肉。下一秒,被咬出血细小伤口上传来暖意。司衍怜微笑着看她,灵力很快将细小的伤口痊愈。
他的声音慢而轻,含着促狭的笑意,“我没有同类,也从不把人往好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