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吗?”两个女孩踮起脚试图把主席台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们被选中成为此次王怡芳女士演讲活动的傧相,能比坐在台下的其他观众看得更清楚,可长头发的女孩只顾着摇头,上面的两个男人都穿着戎装,她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
短发的那个着急了,“就是左边的那个啊!个子高一点那个!”她真是搞不懂了,平时都不看报纸吗?
顶上的灯瓦数太高,强光打下来,台上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些看不真切,让她一阵心烦意乱。这忽如其来的困境超出了她以往从生活中、小说里和任何戏本子以及八卦谈资里掌握到的知识范围,令她完全不知所措。更何况这个临时想出来的“冒险计划”简直漏洞百出,人家又不认识她,凭什么要借她人情帮这样大一个忙?
她无助地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春晓简直恨铁不成钢,“那就由着她们把你卖掉吧!”见她已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压低声音好言劝解道:“试试嘛,他又不吃人,就算吃人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吃的!”
春晓自觉自己的计划还是挺完美的,王女士近来一直为女性权益奔走呼号,处处遇冷,可是盛城女子大学竟然能容纳她来做此次公开的演讲,即便不是出自于钟司令的授意也是得到了他的默许,那么眼下这样的事情正好够拿出来替他一直以来营造的开明、亲民形象做个补充嘛。
只见那王女士已站起身,款款走上发言席,向着台上台下各鞠一躬,“我就是王怡芳!”
台上台下都是一阵掌声,王怡芳压住自己胸口,又是一鞠躬,“真的很难,能站在这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已经是我们广大女性同胞争取了几千年才为自己争得了姓名权。”
她双手朝下作势压了压,自己的眼角也有了些泪花,“有了姓名权,继而有财产权,人格权,最终才能得到平等权,然而,我们首先要有受教育的权利,我们只有同男子一样读书,才能一样走出家庭,谋求职业,才能自营自立!”她将身子朝台上侧了侧,“说来也是悲哀,《女子学堂章程》还是清廷所颁,数十年过去了,我华夏大地又有几所女子大学?如若各地都能像钟司令这般支持兴办女学,女性受教育的水平何愁不能提高!在这里,我谨代表我们全部两万万女性向他表示衷心的感谢!”
钟季鸣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对这顶扣在他头上的高帽子毫不领情。王氏夫妻俩都是所谓的高级技术官僚,天生就能愉快地胜任宁京政府所赐予的各种恍惚暧昧的职位,若不是因着跟她丈夫从前有段渊源,哪里会答应来他的地盘上疯言疯语?
她刚刚当选为“华夏女子参政会”知事,净把挑拨着女人们不守本分当成一种政治资本,也只有台下这些傻乎乎的年轻女孩才会相信她这些鬼话。男女平权?你先问她自己信不信!
“天地生人,男女平等,其颅同圆,其趾同方。我,以及像我一样为之奋斗之女性,已经在女界国民会议促成会上,代表妇女同胞发出了呐喊和呼吁。我们妇女与男子不过生理之区别,我们的国民身份豪无二致!然而,我们的人格常被藐视,我们的权利又被剥夺,我们要呐喊,我们要呼吁!”王怡芳将拳头举起来,对着台下振臂一呼,引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可手不小心一抖,稿子不慎掉在了地上,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下台去追,只得眼睁睁看着它越飘越远。
她心里一阵冷汗,又不好当众露怯,只好拚命追忆,可一着急,注意力又集中不起来,好在还能隐约想起些什么。
她这里一愣,下面又是一阵掌声,以资鼓励。掌声好不容易止住了,王怡芳强作笑容道:“我们在政治上没有地位,在经济上不能独立,只能沦为男子的附属品,何谈能得到男子的尊重?他们压迫了我们几千年,是蹂躏我们女权的强盗,又妄图用种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剥削我们。他们无视我们的人格,三妻四妾,买卖婚姻,我们却连梳什么发型穿什么衣裳也要受他们的管束。诸君恐怕不大清楚,在宁京、海源一带正兴起一种天乳运动……”
台下的女孩子们窃窃私语,不太明白男女平权怎么突然跟天乳扯上了关系,纷纷议论这个“乳”总不至于是她们想的那个“乳”吧?有个别脸皮薄的已经低头掩面。
坐在身后的督学也开始皱着眉头大声咳嗽,可是讲都讲了,台下又有不少记者,王怡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现代女性解放自己的身体就跟解放自己的思想一样重要嘛,我们不过是穿了些舒服轻快的衣裳,倒被污为‘淫妖之物'。不光是陌生男子,就连我们的父、兄、夫,又有谁不在对我们进行欺辱压迫呢?我们想站起来,想有独立的人格,就应当与旧家庭决裂,进行我们自己的女子家庭革命。譬如一个男子,家里有一个老婆还不满意,觉得不能满足他的私欲,还要再娶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进来,尤不能止足……”
校长也开始挪动椅子上的屁股,大声咳嗽起来,满脸都是尴尬。
若不是事先通过气,季鸣几乎要以为她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简直岂有此理!绕了一圈也只有他愿给几分薄面,可她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舞文弄墨的伎俩竟跑到他这里来找用武之地了!况且,他堂堂一个督军司令,弄个把小老婆还得偷着瞒着?还有这些女学生,心思不放在读书做学问上,瞎胡闹倒是起劲,看来学学魏常武那个样子时不时拿鞭子抽抽他们,倒不是件坏事。
看台上那个人气得当场拂袖而去,春晓赶紧将一会儿等着献的鲜花塞进旁边人怀中,拉起那长发女孩的手偷偷从舞台侧方的太平门钻了出去,心里也不免打起退堂鼓来,整件事情的发展无不出乎她的意料。
两人跑得气喘吁吁抄着近路刚来到楼梯下面,侧边的那道门就被打开了,时间仅仅够她们俩对视一眼,还来不及拉住对方的手给自己鼓个劲就听到一声大喝,“什么人在那里!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