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鸣强压下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好吧,萤!我记住了!”然后森然一笑,“祝我们合作愉快!现在该睡觉了。”
下巴被捏得很痛,佳音悄悄揉了揉,默默松了口气,看来她暂时通过了考核,可是今晚上她睡在哪里呢?洪太太还劝她说“两口子闹别扭,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合”,呵,她才打不过他!
只听那个人抛过来一床被子,“你可以睡在那个边拐里,但是最好不要碰到我!”
佳音被迫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施舍给她的一小块角落里,如果不是因为太冷,她情愿在椅子上坐到天亮。
和衣而睡强撑着靠在床栏上,本来就不舒服,加上对着这样一个人,佳音哪里能睡得着?可是眼皮子却越来越重,意识在越来越深的困倦中熬成了一锅浓粥,头猛然往前一冲,她吓了一跳,愈发生起自己的气来,狠狠地在虎口上掐了一把,可是空气终于重新混沌起来,眼前的灯忽明又忽暗,视野中那个人的身影被勾勒成一种镂空的轮廓……
佳音不仅睡着了,还睡得非常香,一个强壮的男人,就连他的脚都这么暖和,她不知不觉中就,靠了过去。
这一夜,季鸣几乎没有合眼。他在想,这一世他总算是可以赶在了愫心之前找到佳音,她是跟自己一样断断续续想起些什么来,还是,自己对于她而言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不知道她的妈妈是不是仍活在人世,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出了那次意外,他要去好好安慰她陪伴她,这一世,他不能再让他的娜娜受任何一点委屈!
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骗子倒是睡得这么香甜,口中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看着那双紧抱着他双腿的小爪子,季鸣心中生出新的疑惑,她根本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样子,因为她连起码的警惕心都没有。
这个女孩子身上的疑点全都透着种诡异,他得着人把她送回盛城,严密地看管起来!
*
路边是大片大片畦沟匀整的田亩,夕阳在树木、丛林、田埂和房舍上投下斜斜的阴影,勾勒出一幅色彩浓稠的油画,远处是农人焚烧秸秆升起的袅袅轻烟,一切就和他从培州前线急匆匆赶回盛城那日一样。
季鸣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他安慰自己这不过是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忙把眼睛闭上想让自己镇静一点,可是眼部的肌肉还是一下接着一下地抽动着。
车子跟着他的指示开进了流云镇,司机惊讶于他对此地的熟悉。没人知道,后来他曾独自来过这里很多次。他曾多次答应佳音,等闲下来了一定陪她回来看看,当时觉得这不过是个最微不足道也最不值得去兑现的——甚至称不上是个诺言,那时竟未意识到她陪伴他的时间竟是那般短暂。他的娜娜已经和他分开太久太久了!
沿着半宽的小桥一路走进院子,站在细白石子的甬路上,便是佳音曾经住过的五间砖房,季鸣一走进这里,便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触。墨绿色的油漆已渐渐脱落,呜呜咽咽的寒风穿过梨树和海棠空荡荡的枝头,静谧的月光漏过残破的枝影落满一地银白,凄婉动人。沉沉夜色中,不知谁家的笛声悠悠远远地吹了过来,月影之下,无限凄凉,教季鸣不忍卒听。
无数痛苦的回忆一起兜上他的心头,他以为后半生反复咀嚼佳音倚靠在窗前轻轻向他抛去的那个吻便已经是人间至苦,没想到上天还是觉得对他的惩戒不够深刻。
他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难道这一世又要在往后余生中无数次把曾经的一点一滴掏出来,从中汲取所剩无几的柔情往昔,才能捱过漫长枯燥的下半生?而这一次,甚至连两个孩子的陪伴都不再拥有。
季鸣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鼻子也开始发酸,生平第一次想要痛哭一场。
又一阵风吹来,凤尾竹轻轻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只巴掌大的猫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脚下,轻轻喵了一声。季鸣把猫咪捧起来放在膝头,小猫软软的肉垫蹭在他的胡茬上,一种奇怪的不安之感浮上心头。
人生的重大转折往往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或是某个不以为然的瞬间,此后余生,季鸣将不断忆及佳音的这个小院,院子里已残破的秋千,以及感谢爬上他膝头的那只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