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看佳音一早起来就神色怏怏,便逗她道:“臻臻的嘴巴都能挂油瓶了,今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他们给你做。”
佳音一整夜都神思无所,一腔的幽怨堵在喉咙里,既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我什么也不想吃!今晚上也不回家吃了!”见阿莲殷勤的哄孩子一般的笑脸错愕下来,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柔下声音道:“我晚上要去同学家呢。”
阿莲跟佳音相处日久,也知道她是三分钟脾气,何况司令都愿意这样宠她,因此并不往心里去,笑道:“那炖个清鸡汤吧,晚上回来若是想吃馄饨也有现成的浇头。”
冷江戏社这出戏排了这么久,在校园里公演两次反响都不错,大家都摩拳擦掌兴致勃勃。王一凌第一次做导演就能有这样的好评,自己也添了不少底气,谁知道海报挂出去之后,票房十分不理想,不免抱怨世人不懂欣赏这高雅艺术,她又身兼此次“爱佑孤童”筹委会主任,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地看着一堆账单子。
媚光的赁金,每日就得二十五块,布景、服装、汽灯费,至少也得九十块,还有化装用品、零星杂用,算五十块好了,演员都是她们社里的自己人,全部算作义务劳动,一分不拿还预先垫了这么多出去,大家嘴上不说,心里未尝没有意见。
就说那个甄臻吧,一大早过来就挂着一张脸,不是她对这个女孩子有成见,实在是娇气得过分,不过稍稍批评她台词讲得不够标准,她便使小性子不肯演女主角,看在岑春晓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了演一个小小的配角,若不是看她捐出了一百块钱来,谁愿意惯着她啊!
离开演就剩半个钟头了,整个礼堂冷清得能听见回声,楼下正座稀稀拉拉坐了二三十个观众,多是些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手里攥着免费派发的票,权当是来消磨时光,楼上的包厢票一张也没卖出去。大伙儿只好全跑到大街上摇铃起哄,恨不得把行人直接抓进来,场子里总算有了点人气,可观众们显然对台上的表演兴致缺缺,前排的老太太们嗑着瓜子扯闲篇,后排的老头子们打着哈欠,时不时才抬头瞅一眼舞台,敷衍地拍几下掌。台上的演员们更是一脸沮丧,女主角念台词时声音发颤,男主角走位时差点被自己的衣服绊倒,原本精心设计的灯光效果,在空荡荡的剧场里显得格外刺眼。
王一凌大受打击,期期艾艾地把幕给闭了,在空落落的“后台庶务处”恨不得哭出声来。佳音倒霉,第一个闯进来,当然第一个撞在她的枪口上,“教你在家好好练一练搭梯子这个动作有那么难吗?你好好地扶着罗密欧,让他爬上阳台与朱丽叶相会就行了,你又不是朱丽叶,你笑那么甜干什么!”好像此剧之成败完全在于佳音扶梯成功之与否。
可佳音就是那种别人强一分她便往后缩三分的性子,也知道小王姊姊此刻心情不好,嗫嚅道:“那我再好好练一练,门口那个招待员也省了吧,我去做就是了。”说着便将那红绸带子斜挎着背在自己身上。又有媚光的人见她们这样草草了事,忙不迭进来让先结了今日的账,“庶务处”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却全被一个姓毕的男学生瞧了去,这人自诩有些名士脾气,最是看不惯市侩之人,今日睹这一幕,大生感慨,恨不得立时过去跟那忍辱负重的小侍女攀个文字之交,等他诗兴发好了,佳音等早就不见了。他回家后急着做了篇针砭时弊的文章出来,一时念一时写一时改,誊好之后,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觉得不啻为惊世大作,隔天便寄到相熟的报馆去发表,怕编辑不肯录用,特附上偷拍的小侍女半身照一张。
编辑见这来稿是挂号的,少不得要格外留分意,一看标题——《当世香草颂》,就晓得是不伦不类的鬼扯,正预备塞进抽屉,突然看到掉出来的一张小相,相中人眉目如画,是个标致的美人儿。看在这美丽佳人的份上倒是愿意拨冗重读,此文虽辞藻堆砌,却也有几分可取之处,遂提起朱笔稍作润色,将怀才不遇的小侍女比作三闾大夫,千丽句为何不敌一谗言?自是因为W导演要作帝阍,至于谁是子兰郑袖,当然是忝居主角的X女士。看热闹反正也不嫌事大,又是一番勾勾画画,三言两语便将那十足酸腐的文辞改得更加犀利,再洋洋洒洒攀扯名人若干,便在副刊上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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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跟着一起去了春晓家里,哥哥嫂子出去看电影了,岑爸爸还没回来,她妈妈则去了隔壁刘家吃满月酒。
这里是个假的套院,两家共着一个院子,中间隔着几株枣树,又编着几尺高的篱笆,后头还有走廊相连。一见她们回来,刘家的二小子就提过来满满一盒子吃食,还没开口说话,脸先红成虾米,丢下食盒就逃了回去。
佳音忍俊不禁,“怪不得你妈妈愿意,我看他秀秀气气的,也蛮好的啊,你为什么不喜欢?离得又近,知根知底的。”
春晓在食盒里挑挑拣拣,端出几样好吃的,示意佳音也过来,“就是因为太近了,从小看着他穿开裆裤流鼻涕长大的呢,而且他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型,哎,你喜欢什么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