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职业七段,一个是职业四段,两人都效力于浙江券商队,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围甲队伍。
职业七段的这位薄凌青棋手,年仅19,已然进入过世界大赛的四强了!
这个实力乍一看似乎不太强,在围棋里却已经是非常优秀的了。
两人来小学做围棋指导,虽是基于任务,但他们确实非常乐意的!
今年的围棋在许多世界大赛里取得了极好的成绩,围棋兴盛在于己辈,无人不愿担起这份责任。
幼童是未来,小学生方是围棋的新天地。
双蝉也是在台下听着薄凌青讲解围棋当前情况时,才知道,今年仅过去了四个月,但中国已经在世界大赛里拿下了三个冠军!
从一月份的第一届百灵杯,到二月份的第17届LG杯,再到三月份的第七届应氏杯,冠军皆为中国棋手。
薄凌青的声音很好听,下围棋的手指都颇为好看,他指节细长,持了一把棋扇,扇面上有“烂柯”二字。
扇柄轻点放置在前端的移动式白板时,会发出“笃笃”的声响。
“我们已经连续五年将LG杯的冠军留在了中国,而刚刚结束的四年一次的应氏杯,更是诞生了我们最年轻的世界冠军,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年轻的九段棋手。”
由于来的两位棋手都是职业的,这次的目的也是推广围棋,所以本次礼堂的围棋课外活动,并不限制围棋实力,非常欢迎对围棋感兴趣的小孩子。
报名的一年级也很多。
侯秋意以前参加过这类的活动,但看完就忘,她对围棋是真的没啥兴趣,还不如去跑步打篮球。
围棋启蒙不嫌多早,三四岁就接触棋盘的比比皆是,七八岁甚至算晚一些的了。
当然,也不在晚,几十岁照样可以下围棋,只是早就已经断了职业之路。
故而,在场的小观众们,里面不乏压根没有接触过围棋的,薄凌青两人也就多讲了一些基础知识。
提到世界冠军,全场哗然:“哇——”
很多小孩子不理解这都是什么比赛,也不清楚它们的重要性,但只要听见“冠军”,那就哇塞吧,肯定没错的!
双蝉目光灼灼,她坐直了,耳朵恨不得伸到台上去,生怕错过一点点信息。
好多比赛!
好厉害的人!
她已经知晓了何为“冠军”——不是勇冠三军的军职,也不是霍去病的冠军侯,而是相当于“状元”的新称呼!
多么威武啊!
双蝉想道。
她也想当“冠军”!
薄凌青用冠军调动了孩子们的情绪,顺利进入了对围棋的讲解。
他带过小孩子,也在不少学校进行过围棋的宣讲,对于让小孩子对围棋感兴趣一事还是有点擅长的。
“烂柯山大家都知道吗?就在衢州……”
观棋烂柯,初中七年级语文课本上的故事。
讲述的是一个名叫王质的樵夫进山砍柴,路遇一老叟一幼童下棋,他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等到回过神来,携带的斧柄已经腐朽了,斧头也锈蚀了。
学围棋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浙江的孩子会更熟悉一点,因为故事的发生地就在衢州烂柯山。
而“烂柯”,同时也作为了围棋的别称。
中外围棋棋手的棋扇上,经常会有这两字出现。
就像薄凌青这柄,是一位来自日本的棋手送给他的。
平日里他经常会拿着这柄棋扇,这会儿给孩子们讲故事,也恰好能展示“烂柯”两字。
这个故事最早见于南朝梁代的《述异记》,后被唐代《酉阳杂俎》收录,随后也成为了文人墨客之间流传的闲谈。
写进诗词文章的“烂柯”,不胜枚举。
双蝉知道这个,不是从此时此地知晓的,而是从她师父那里学来的。
她也曾被人以故事引入围棋。
孩子们喜欢听故事,这会儿都聚精会神的。
薄凌青说:“尧造围棋。”
围棋发源于中国,相传为尧帝所造,有着四千年的历史。后经朝鲜半岛传于日本,再传到了欧美等国。
目前,中日韩三国是围棋比赛的主要国家,也有着不同的发展趋势。
薄凌青没有讲述这些发展差别,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围棋的历史,而后就进入到了围棋的启蒙。
双蝉知道宋以前的历史——她师父如数家珍,繁星之下,是温柔的叙述话语,伴随着双蝉的整个童年,她常在这样的环境里入睡——但不太清楚后来的历史内容。
实验小学的图书馆很大,里面有许多书籍,在活动课的时候可以去借书。
她借来了《忘忧清乐集》,是围棋的传世经典著作。
作者李逸民,宋代棋坛的一代宗师,也曾是翰林院棋待诏。
从书到官职,无一不是双蝉曾经仰望的。
她也曾协助师父编书,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为棋待诏,更……
她听得很认真。
薄凌青:“围棋的气……”
棋盘定型之后,纵横十九道,一共361个交叉点,横纵两条线相交便是落子之处。
棋子落下,从这一处向横纵两个方向延伸,棋子直线方外延伸出去紧挨着的交叉点,就是气。
一颗棋子最多四口气,边线上则是三口,角处更少仅有两口。
薄凌青将黑子放在了不同位置,问大家这里几口气,那里几口气。
有气,棋就是活的;
一口气都没有余下,这颗棋子就死了。
他又将白棋拿起,对黑棋进行封堵,逐一断了黑子周围的气。
他说:“气没有了,就可以被对手提子。”
这叫吃子。
薄凌青笑着道:“看,你们现在已经学会了围棋。”
全场沸腾了起来。
小孩子从吃子开始学起,是为兴趣,也为基础。
侯秋意在双蝉耳边说道:“哇,原来这样的吗?那我会了!”
双蝉没有说话。
不,不是的。
围棋不是吃子的游戏,那只是最初的入门。
围棋,重点在“围”。
围,围空。
它是抢地盘的游戏。
这是一款复杂的策略性棋类游戏,理论上,围棋的变化数能够达到3的361次方,即10的172次方。
囿于实战的合规性,这个理论上的数字并不一定成立,但哪怕以围棋合法局面数来计算,也足有10的170次方。
围棋已然超越了人类直观的计算极限,是跨越千年依旧让人前仆后继的智力巅峰挑战。
吃子?那太浅显了!
薄凌青演示了数气,从一颗棋子到两颗、多颗;
而后演示了简单的吃子技巧。
太复杂的不必深入,这是一门越学越深奥的艺术。
身处嘉兴,讲述发生在此地的故事,对于生于这里的孩子来说,会更有认同感。
也恰好,讲了这么几个知识点,小学生们看上去也有点疲惫了。
薄凌青言简意赅地提到了“当湖十局”。
几乎所有的人,围棋启蒙的第一课里,老师都会提到“烂柯”与“当湖十局”。
也许这个时候孩子们还比较稚嫩,无法真切体会到大人的良苦用心,但教育的滞后性会让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逐渐挖掘出这两个故事的深刻意义。
当湖十局,古典围棋登峰造极的典范。
是清代国手范西屏、施襄夏在浙江平湖对弈十余局,互有胜负,二人“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是殆天授之能,迥非凡手可及”。[1]
之所以叫做“当湖十局”,是因为对弈的位置在当湖(拓湖),也就是平湖的别称;
另外,明清之际高手约战的习惯是十局棋,实际上两人下了13局,流传的棋谱也有11局。
双蝉没听过这个故事。
她暗暗地记下了薄凌青提到的每一句话。
她会去找到这本棋谱的!
要分析当湖十局就太复杂了,这会儿没有时间,也没必要拆解那么细致。
就照着自己曾经听到的那样,薄凌青也侧重在“努力和坚持”这一点。
这个故事的教育意义在于,两人虽然师从同一人,学棋的起点几乎一样,然,范西屏聪慧异常,施襄夏则“性拙喜静”,后者赶上前者花费了十五年。
最后,二人都成为了人才辈出的清代棋手之中,列于“第一人”的国手。
薄凌青:“只要我们认真学棋,各极所长,哪怕暂时落后了也不要焦躁,继续往前走,会走得越来越好的。”
小孩子学棋的年纪太小了,六七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段,也经常会因为下不过同学而愤怒、放弃。
是以,老师们用当湖十局的两位国手,来谆谆教诲,以启发孩子们的耐性。
双蝉点点头。
啊!都是我的榜样!
每一个都是!
很快,薄凌青的讲解到了提问的环节。
稚嫩的童声里,充满了勇气:“老师,成为职业棋手很难吗?我想拿世界冠军,可以吗?”
薄凌青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成为棋手很难,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才可以,你可以努力学棋吗?”
“我可以!”
“我、我也可以!”
喊着“我可以”的人很多很多,有轻声的,有用力大喊的。
小孩子的问题奇奇怪怪,不惧假设,也从不担心无法实现。
想了就问了,如同双蝉曾经问她师父。
那时她也问,我可以成为棋待诏吗?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时候眼神灰暗了许多。
直到她的父母给出了答案:你不能。
可是在这里,薄凌青对上百个孩子说,你们只要想,就可以。
哪怕这群孩子只知道了“气”;
哪怕她当时已经颇有名气。
真是讽刺,双蝉扯了扯嘴角。
她死于亲生父母之手,因为她不愿交出师父编纂好的棋谱给她的兄长去谄媚爱棋的上司,因为她不愿把自己解出来的棋让给兄长换取擅长围棋的虚名,因为他们说只有你兄长当了官我们才有好出路……
就算,她七岁的时候,这位兄长就已经下不过她的棋了。
河水真凉啊,刺骨的冷。
她甚至没有看到自己被下葬,那家人就那么的避之不及。
侯秋意叽叽喳喳:“双蝉双蝉,你这么爱下棋,你也当世界冠军好不好?那我就去当记者!记者可以采访你!”
双蝉被她冷不丁地抓住了手臂,温热的气息在耳畔流动。
她从过往的冰冷记忆里穿回此刻,颤抖被扼制,身体逐渐回温,知觉也瞬间回笼,仿佛那一霎穿梭了两个世界。
身边乱糟糟的,她听见了不远处小孩子的低声讨论。
“围棋好帅啊!”
“秦玲玲原来在下这样的棋啊!那我懂啦!”
“啊我饿了,什么时候放学呀?”
侯秋意的眼睛很好看,圆圆的、大大的,褐色的瞳孔离得近了,能看到里面倒映着的双蝉自己。
“好啊,”双蝉已经学会了这个世界里的约定方式,伸出了手指,“拉钩。”
侯秋意:“拉钩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