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看着我?”
“这不是怕姐姐把我又忘在屋顶上了,”祝苑的小脸上仍旧带着几分幽怨,“真是不靠谱的大人,若没有小孩子在,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林霖尴尬的蹲下身,给祝苑手里塞了一颗糖,“阿苑,我错了,我再也不留你一个人了,等回来后带你去吃梨花酥。”
“真的?”祝苑的嘴角微微翘起,明明很高兴,却还要装成一副小大人模样,摇头晃脑的推辞了几句后才欢欢喜喜地接过了林霖手中的糖。
如果说梁国的风带到人脸上时有些绵软无力,那么齐国的风打在脸上时就多了些粗粝与疼痛。
这里风沙实在是太大,林霖不得不将嘴也用布蒙住,才避免了沙子往嘴里蹿的难受。
“坐稳了,”林霖冲马车里喊了一句后,夹紧马肚子猛然提速。
这是她第一次驾车,也是祝苑第一次坐车。
祝苑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惊得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一团,这才缓解了掉下来时的冲击,屁股也因此成功免受灾祸。
出门在外总免不了与人搭话,在梁朝,不论是皇权贵胄还是平民百姓,交谈时尾音总是温和柔软的。
但齐国的人,话语里的欢喜与热情就像这里的风沙一样,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
再拒绝掉第十个自告奋勇的带路婶子后,林霖已然磨练出一副厚脸皮,秉行着自己总结出来的三词真决。
不要,不去,谢谢。
在强硬的拒绝后加上谢谢二字,总能哄得那些姐姐婶婶们发出爽朗的笑。
再又一次收到一位姐姐的笑声后,林霖终于看到了此行要居住的客栈。
此时的她,说话时也不自觉染上了些当地的特色。
客栈的老板听到她的说话声后笑了笑,“小娘子是从梁国那里来的吧,说起话来尾音软,好听的很。叫我老板,或者姐姐都行,要在这里住几日呀?”
林霖握着包袱的手不由得攥紧,她红着耳朵支支吾吾的胡言乱语了些东西,又惹得那些姐姐一阵发笑。
“许老板!你别逗小姑娘了,人年纪小,还是从梁国那里过来的,脸皮自然薄,再逗几句怕不是要钻进地里去啦!”
大哥爽朗的笑声让林霖有些生无可恋,她撇过脸,盯着无人的角落,无奈说道:“住店,一个月左右。姐姐哥哥们莫要闹我了。”
“这小嘴听着就像抹了蜜一样,这是钥匙,你带着你妹妹上楼左拐,最尽头那间房就是,”老板把钥匙扔给了她,“最近不太平,如果要留下来一段时间,尽量少在晚上出门。”
“多谢。”
祝苑扒着台子向上看,眼中带着些许渴望,“姨姨,你这糕点是从哪买的。”
“小姑娘想吃啊,”老板笑得眯起了眼,“驴打滚听说过吗,香甜软糯,好吃的很,我这份是从东街头老王家那里买的,想吃的话分你一块。”
“不用啦,我让我姐姐给我买,买一大份,现在吃了到时候会馋嘴。”
看着祝苑乖乖巧巧的模样,林霖的心也软的一塌糊涂,她轻轻掐了掐祝苑可爱的小脸蛋。
“姐姐给你买,姐姐现在有钱了。”
祝苑欲言又止的看着林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姐姐拿的是哥哥的钱对吧。”
林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林霖指了指自己身上背的大包袱,在祝苑期待的眼神中笑了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阴险。
“做衣服。”
“做衣服?!”
站在客栈里俯视外面的黄沙时,林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之前的岁月里,这里的梨花桃花是怎么开了又开,谢了又谢。
到如今,木与草在时间中瓦解,化为黄沙一捧,割得人脸颊生疼,双眼发酸。
若是没有001,林霖也无从知晓此处化为沙土的草木,竟与梁国的梨花有着同一处来源。
阿苑坐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一块一块布料,不禁有些愁眉苦脸。
“姐姐,咱们不是来寻亲人的吗,为何还要缝衣织布?先提前说好,我顶多为你打打下手,多余的部分也是无能为力了。”
看着小姑娘人小鬼大的模样,林霖笑了笑,递给祝苑一把剪子,“那你就帮我裁布吧,裁的齐整一些。至于这衣服的用途……”
林霖瞧着祝苑好奇的双眼,无奈的解释道:“我给你解释了,你今晚一定得好好睡觉。”
“好好好!姐姐你最好了,我今晚定然不会在床上翻滚了。”祝苑跳下床,两条麻花辫也在空中跳了两跳,落在身上时还曲出了个可爱的弯。
林霖轻轻捏住辫子的尾部,忍不住放在手里慢慢揉搓,“这身衣服是为了下墓用的,用的布匹,是城主寻来的上好的抵御瘴气的布料,我打算做个斗篷来供我们使用。”
“还得下墓!”祝苑惊呼一声,辫子也跟着抖了三抖,“柳姨姨没跟我说我还得跟着你一起下墓啊,不行,我要回梁国。”
林霖看着祝苑溜圆的双眼,笑了,“你怕鬼?”
“……”
屋子里泛起一阵长久的沉默。
许是被林霖看的羞恼了,祝苑闷闷的走到了床铺,用被子将自己团成了一团,“我得做会心理准备,放心吧,既然答应跟姐姐来,我自然是不会食言。我就是得先静一静。”
001惊奇的在脑子里出声,“宿主,你把小孩子惹毛了。”
“她顶多算是被自己惹毛了,”林霖笑了笑,重新看向了外面的黄沙,“继续给我讲讲当时的故事吧。”
“齐国国君的故事?”001的声音变得有些沉远,“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最开始的梁朝,在征战中战败的的将军,声色犬马走向灭亡的世家贵族以及活下来苟延残喘的百姓。”
“随意提起哪一个都是悲剧,即使是齐国的人或许也想不到,曾经他们与梁国的人,同有一个国度,同处一个家乡。”
“不过你喜欢这一类的故事,我也可以给你讲一讲,就是比不上话本子里的有趣。”001说道。
“你曾经给谁讲过?”林霖心底有了答案,却还是这么问。
“钟不为,他很喜欢这些少年英雄,熙熙攘攘一群人走向战场的故事,”001有些无奈,“你倒是与他不同,我从来不与他讲那些结尾,你反而更喜欢听那些结局。”
“那些结局看起来更真实,”林霖有些惆怅的望着窗外,“我没见过那些朝代,也没看过那些故事里的人,但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即使是江湖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国。”
001没有说话,不论站在何种立场上,它所记录的历史里皆是悲歌,死亡与战鼓成就了一个王朝的胜利,也造就了一个王朝的落魄,站在所有人的立场上来看,哪有什么胜利者。
都如草木一样,百年后化为骨与石,千年后化作齑粉。
“这么说来,我倒是明白为何《万蛊》这本书出现在齐国,却是梁朝人写出来的了。”
“那位战败的将军在成为齐国的国君后,将这本书藏进了自己的坟墓里,林书手里的那本是手抄本,所以若你想探究真相,就一定要下墓。”
林霖叹了口气,“所以这一部分的故事也属于你口中的任务范围内,需要我自己探索才能得到?”
“是的,所以剩下的故事不是我不讲,而是宿主您加油才能解锁。”
林霖看着那一团不在动弹的,横着团在一起霸占着整张床的被子精,只得将门窗检查好后,拎着针线与布包走了出去。
迎风客栈的隔音做得很好,林霖站在走廊里时,也不怎么能听到下面的声音。
“这位姑娘,你要去哪里,需要我帮忙引路吗?”
一道温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霖转头望过去,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温和的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块算盘。
“啊,”林霖有些犹豫地看向眼前人,“你知道客栈里的小二一般会把马车牵到哪里吗?”
“知道,跟我来就是,”青衣男子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绳子,将算盘串了起来背在身上,“我是迎风客栈的账房先生宋元安,若是找不到地方,也找不到小二,问我就是。”
“我叫钟霖,梁国靖城人,宋先生看起来不像是齐国人,不知……”
宋元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梁国人,只不过家兄来齐国做生意,来回奔波,我不好一人呆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干,所以来客栈里当了账房先生。”
“啊,原来是这样。”林霖放慢了步伐,走到了宋元安身后,“不知宋先生何时回梁国,若时间上合适,我们可以一起结伴回去。”
“那恐怕来不及了,”宋元安回头望了过来,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微微笑道:“钟姑娘是怕我伤害你吗,其实大可不必离我这么远,我看起来并不能打的过姑娘。”
林霖也同样笑着,只是这笑怎么看都多了一丝虚伪,“我和宋先生一起前行,如若我走得快了些岂不是我给宋先生带了路?这不和规矩,这样的距离才合适。”
宋元安愣了一下,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明白其中的道理,脸色略微铁青的转过了脸,一声不吭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宿主,你初次看见钟不为可不是这种态度,莫非是这个人在不知情的事情惹了你生气?”
001这个东西,总是喜欢问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但许是跟这机械音的玩意呆久了,她现在也能跟得上它的一些脑回路了。
“你问我为什么对钟不为没这么深的防备?因为他第一次看我时,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那我忌惮他干什么。”
林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身影,“这人可不一样,他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把我放在了眼里,还将我每一句话都深思熟虑的思考了一遍,不是仇人就是故人。”
“加之,他姓宋,名元安,我有一位虐我千百遍的仇人,恰好叫做宋元舒。你说眼前这人,是敌还是友。”
跟着宋元安拐了好几个弯,林霖不动声色的摩挲着指节,她出来的着急,可没带配剑。
这人莫非是想第一次见面就对她下重手?
“就在前面了,我与钟姑娘不同路,你直接下楼,右拐出门就到客栈安放客人马车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