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他问。
“什么?”
“第一次见面,对我是什么印象?”
她想起,早在那天以前,帮团委老师整理资料时听到他即将回国返校的消息。内心欢呼雀跃,手上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不想错过与他有关的任何只言片语。
听到团委老师有意去舞蹈学院挑一名女生做他的舞伴,在校庆晚会上表演探戈,庄雪依立刻毛遂自荐。
所幸一曲过后,获舞蹈老师认可,才被团委老师当即选定。
“不告诉你。”
她抬眸笑看着他,像只雪白狐狸。
“小坏蛋。”时晏放开怀抱,手落在她指腹轻轻托起,“再跳一次。”
“好。”她退到一米之外。
他转过身去,打响指切歌。
轻快的小提琴声奏响,舞步随脚尖向前迈开。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六步,手才搭上他的肩。
他转过身时,记忆在一瞬间跳回校庆演出前的最后一次彩排。
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
舞蹈房里的冷气尽管开得很足,却还是难以消解一遍遍训练过后,周身缠绕的燥热。
水喝完了,她准备起身去拿,他从外面回来,打开一瓶电解质饮料递来。
“谢谢。”看见他身上的白色T恤,庄雪依落寞地低头,微微用力握紧饮料瓶,“不练了吗?”
之后不再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可埋在心底太多年的话,她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已经足够完美。”他在身旁坐下,喝着青柠味饮料,没有立刻要离开的意思。
饮料瓶在手中被握得更紧。
整整六年,每一次上前又退却的场景如加速的影片,在脑海里重播默放。随他的模样褪去往日的青涩稚嫩,思绪汇拢于当下,心跳的节奏急剧加快。
她掩饰性地环抱手臂,稍稍抬眸打算开口,却先听见他的声音:“校庆结束,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去国外吗?”她紧张地坐直了身子,心绪大乱,仍唯恐被看穿心思,唇角很快挂起笑,“以学长的能力,在哪里都能过得风生水起。”
“谢谢。”
宽敞的舞蹈室再次安静下来,只剩顶上的冷气口呼呼啦啦吹着风。情绪跨过短暂的郁闷,她重新酝酿话语。
“其实没那么远,是去榕城。”他突然又开口。
“榕城……”快速抽离出自己的思绪,庄雪依恍恍惚惚应话:“挺好。离家近,回来也方便。”
“你知道我是海城人?”
训练时间有限的缘故,他们很少闲聊,延伸的话题最多只涉及到兴趣爱好。
依照常理,她的确不该对一个从未在大学校园有过交集的人知道得如此细致。
“老师们聊到过。”她当即应道,随后想起确有其事。
“他们还说了什么?”
“说你思维活跃,尊师重道,头脑聪明……总之就是特别优秀。”
她机械地复述从前听到的,心里却后悔着上一个问题回答得太快。
本该不加隐瞒。
告诉他六年前第一次见面,他穿着海城一中的七号球衣挡在她身前;告诉他三年前某个周六的夜晚,他曾陪伴自习到忘了时间的她回家;告诉他从苏城初中到海城一中,学理科,定志愿,进海大……青春里的每一步,她都在坚定不移地迈向他。
可惜她太过慌乱,错过绝好契机。
“那你觉得呢?”
“嗯?”
她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一时反应迟钝。等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他已笑着摇头,“没什么。”
室内冷气进入短暂休眠,气氛顿时安静到令人倍感压抑。
他重新拧开瓶盖,仰着脖子大口大口喝饮料,仿佛离开的前兆。
庄雪依陷进焦虑的漩涡,竭力摒除杂念,却适得其反。
直到听见瓶子瘪掉的声音,心猛地坠落,只觉头晕目眩。
“刚开始的时候,你好像很紧张,现在好多了吧?”
她微微有些诧异,渐感安定,垂眸浅笑,“还好学长足够耐心,不然我很难有进步。”
“你跳得很好,可能只是对我不熟悉。”
“主要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就着之前的训练,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像复盘,又好像只是简单的回顾。
庄雪依没往里细想,一心二用,随意回着话,认真打好腹稿。抓住他话语间的停顿,一鼓作气站了起来。
“我挺喜欢你。”
唇将启,他突然抬头说,声柔且坚定。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仔仔细细看着她。
她整个人愣在那里,魂冲出了天灵盖,只留下一具僵直的躯体。
数十秒后,空洞的眼睛轻轻眨动几下,继而稍稍快起来。
长睫根部泛起点点晶莹,是少女的爱意穿过花季雨季,终于迎来属于她的、久违的春天。
“老婆,有心事?”
高潮部分,本该对视的几步,她却始终未抬眼。身体也像是被他牵引着,全凭肌肉的记忆舞动。
“有点饿。”她眼神飘忽,望向餐桌,“吃饭吧。”
“好。”
他握着她的手,到餐桌前,帮她拉开椅子。关掉桌面保温,到对面坐下。
菜品中央的托盘上,罩着一个金色盖子。庄雪依以为是饭后甜点,没太在意。
直到正餐过后,收拾完用过的餐具、酒具,时晏从厨房端来两份草莓布丁。
她看着金色盖子问:“这是什么?”
“惊喜。”他双手按在盖子上,笑容神秘,“现在看,还是等会?”
“现在。”她早已厌倦了等待。
“好。”
金色盖子被抬起的瞬间,内里的红玫瑰花瓣如泉水般向外涌,露出玫瑰花柱上高高架起的、花骨朵造型的银瓷首饰盒。
她呆滞地盯了许久,眼睛受不住时才轻轻眨动两下。
愣神的时间里,预设着如果看到戒指,自己该有的反应。同时也猜想着如果不是戒指,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于是始终没有伸出手。似一座雕塑般,定格不动。
“老婆。”他取下首饰盒,满心欢喜向她走来……
仍如那年在舞蹈室一般,庄雪依整个人愣在那里。心跳乱了节奏,尔后随他一步一步,猛烈跃动。
淌过似水流年,她早已迷失在春天,踏入遍地荆棘的丛林。
前方大雾弥漫,一切未知。心底却有个声音,反复在说,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