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看到他这明显是由不正确的勾弦方法而造成的伤口,一侧垂下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腿。
笨拙又率直的人,同样也是扶光不擅长打交道的类型。
“……你跟我来。”扶光没有任由对方的愧疚继续发酵,而是主动出击,来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这名精灵小小地怔愣了一下,才跟上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远的扶光。
漆黑眼睛的精灵领着身着洁白长袍的精灵,他们一同穿过长长的靶场,来到了人群汇聚的一侧。
只是与人群隔得越近,来自那双墨绿色瞳孔的观察与打量便愈发明显。扶光选择了无视,大大咧咧地与对方擦肩而过。
白袍精灵见到这一幕显然有些慌张,他下意识看向被冒犯的一方,却得到对方安抚的眼神。
他暗暗松了口气,才加快速度跟上扶光。
没有走多远,扶光精准地找到对方先前练习所站的位置,站定脚步。
“你……”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白袍精灵还没弄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下意识与他交谈。
他脸上的羞红淡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无所适从。
“拇指勾弦负担太大的话——”扶光瞥他一眼,“那就先从简单一些的开始练习。”
他抬起手臂,漆黑的弓便从阴影中投射出来。
扶光将手中那支没有箭头的箭搭上弓身,手指在空空如也却紧绷着的弓身间一勾,拉出一条泛着寒光的弦。
食指、中指、无名指一齐拉动光弦,箭离弦之时的力道之大,即便是在没有箭头的情况下也依旧洞穿标靶,徒留靶心一个空荡荡的圆孔。
扶光示范完以后便干净利落地收手,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精灵,继续说道:“这种指法不容易弄伤手指,等以后习惯弦的触感以及箭离弓的感觉,再换回现在的勾弦指法。”
白袍的精灵呆愣愣地看着扶光握着弓的手在半空中随意松开,那些漆黑的颜色仿佛晕染在水中的水墨,消散在空气里。
他一直攥着衣袍的手指松开了,下意识说了声谢谢。
“不用客气。”扶光将练习的位置还给他。
……
杜兰持剑守在一处房间的门口,门特地没有关上,便于里面的人透过门洞时刻注意外面练习场上的动静。
扶光则是背对着门,坐在茶桌另外一边的藤椅上,他面前的茶杯正升腾着氤氲的热气,上面还飘着几片淡黄色的小巧花瓣。
“来到王城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你了。”正坐在扶光对面、头戴新芽冠冕的精灵——木精灵现任的王轻抿了口茶,杯子放下时没有发出丝毫磕碰的声响。
扶光打量着他。
即便在精灵中,这位王的气质也算是独特的,他不如大多数精灵的容颜那般年轻鲜活,眉眼处甚至有轻微的细纹,可周身的沉稳从容却像是化进了骨髓。
话说回来……原来精灵的外表也是会衰老的吗?
扶光的目光只在对方眼角的纹路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开了。
他不知道。
听说精灵的寿命其实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上限,大部分的精灵在漫长的人生中最终都是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几乎不存在寿终正寝者。
扶光从前在埃米洛听食客讲过,目前已知的年龄最长的精灵生活在雪山精灵的领地,现如今已经有八千岁了。
八千岁……
他曾经在埃米洛开食肆的那颗树建筑载体的树龄是三千岁……
而自己,就算加上前世的时间也凑不到三十岁的整数。
扶光的目光望进面前这位不知又经历过几千个春秋的王的双眼,得到对方淡淡的一个笑。
……他与对方对生命与时间维度的认知天然便拉开了鸿沟般的差距,扶光在这一刻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曾真的融入过这些与天地同生的精灵们。
“你看上去有些困扰。”
精灵王先一步移开与扶光对视的视线,似乎是不希望给他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虽然扶光一点都不领他的情就是了。
“我不应该困扰吗?”扶光反问道。
他的口吻听起来还算冷静,就是内心是否真的心平气和,那大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一枝绿芽绕过藤椅的椅背,小心地落到扶光的手背上,但他却置若未闻。
精灵王侧目,他看到洁白的墙壁上原本稀疏攀爬的绿藤植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繁盛茂密,拇指大小的花争相盛放,然后又一朵一朵地缓缓飘落。
它们静谧地掉落,在扶光的发丝里、肩头上、衣角旁。
“我很抱歉,我们使用了近似于欺骗的手段将你带到王城。”空气里静默一瞬,年长的精灵却出乎意料地主动向年幼的精灵表达歉意。
“……”扶光捏紧手指。
虽然同对方所经历过的漫长的岁月相比,他短短不过三十年的阅历大抵不值一提,可他却在这段短暂的人生里学会了很多。
扶光知晓珍惜他人的真诚,也从不惧怕他人的欺骗。
但眼前的这个人,真诚与欺骗交织,混成一片,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不适。
“如果真的感到抱歉,那就不要去做;既然已经做了,道歉又有什么意义?”扶光的眉头抽动。
面对扶光的质疑,精灵王未置可否,他只是将双手交叉置于重叠的膝头,然后真诚地提问道:“如果斐利卡在黑森林里找到你以后,便告诉你一切,请求你来到王城,你会前来吗?”
“……”
扶光没有回答,但双方都对答案心知肚明。
“又如果,杜兰明明白白地带着我的旨意前往埃米洛,你便会前来吗?”对方再次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