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米娅心跳得更快了。
经理为什么要见她?她是不是发现了童话里女巫的秘密?
她一路上走得轻飘飘的。
何英晓看着她这副模样感到奇怪,这孩子怎么了?
这又不是去颁奖现场,怎么看起来跃跃欲试的?
她想起苏珊阳光属性里带着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的中二症,难道西米娅作为同属性的人也有这样的特点?
只是苏珊那会子很悲观,西米娅看起来像是惯于冒险的骑士。
餐助领着她们走到了食堂的最核心的地方——后厨。
后厨的场面该怎么形容呢,论色调是红与黑,论整洁是一团糟,论干净是不合格。
蚊虫苍蝇满天飞,锅一直在沸腾着,冒出红黑色的泡泡一层又一层的黑垢铺满了整面墙体,地板也脏污极了,看起来根本没一块整洁的地方。
后厨的所有员工都是三头六臂,但她们和哪吒不同,哪吒的三头六臂象征着神力,她们的三头六臂象征着——被困着,被拘在这个小小的十几平方米里,一刻不停地轮转。
一只手在炒菜,一只手扶着锅柄,一只手挠着头——哪怕没有多少头发了,一只手倒着黑色的水,一只手拿着抹布,最后一只手拿着碗。
如此庞大的工作,因为这股“神力”承担了下来。
不合理的工作分配导致了畸形的这一幕。
对比之下,学生的怨念所构成的情景,在此种恶象面前,像清淡小菜。
两者都是痛苦,可后厨里女性的痛苦埋藏得太深太深,深到污染成这样了才在外观里显现出一点点,甚至不带攻击性。
何英晓突然明白为何后厨的怨念没有挑选学生来承担,因为没有一个受着家里供养的、贵族学院里的孩子能承受这一切。
而这些人,她们善良到宁愿如此摧折自己。
若说性别是一个天秤,那男性被高高抬起的同时,女性被深深地踩在底下。
她们付出得太多,连痛苦都是如此的深刻。
和艺术楼的解构不同,后厨在不停地重构,自我修复了一次又一次,哪怕内里千疮百孔,污浊不堪,仍旧勉力坚持着,没有破碎。
何英晓重重吸了一口气,想要把她们的痛苦都吸走,也想用力驱赶那样沉重的心情——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而西米娅的手微微颤抖着。
她害怕极了。
这是什么?这些是什么?
教学楼里的异常不过是脸上带着叉,老师学生都不能说话。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
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眼睛被吓得无法眨动,泪水就这样盈盈掉落。
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好似吞了刃。
上次这么疼是什么时候?
西米娅回想,好像是跑八百米的时候。
忙活的后厨人员没有在意门被打开,继续忙活着,灯光明亮得让人可以看清她们所做的一切。
何英晓上前一步。脚步轻得没有发出声音。
餐助立候一旁,和她的步声一样沉默,弯着腰开着门,带她们来这里似乎就是为了呈现这一幕。
何英晓慢慢上前,她踩到了那一片红黑色的土地上,她看着她的鞋子逐渐被沾染,这一切不是幻觉,这是真的痛苦酿出来的血液。
颠锅爆炒声不绝于耳,煎牛排的滋滋声,剁菜哐当哐当响,那菜刀每次嵌入垫板的声音令何英晓牙酸。
何英晓走近一个员工,那个人对她的靠近视而不见,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眼睛了——她的工作已完全凭借本能,那颗黑色的头颅上,何英晓没有看到亮晶晶的、说是心灵窗户的眼睛。
她身上、她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浓浓的腐气。
皮肤已不复存在,表面上是一个接一个的茧,或者说是水泡更为恰当;每颗头都低垂着,似乎这样的工作不需要头脑,她睡着了;每只手都骨瘦如柴,但灵活有力,干任何的活都又快又准。
头发结成一大条黑色块状物,三颗头也不过几块。手快如疾风,只留下几道残影,但中间站立的驱干是不动的,恍若已在这个工位上生了根。
何英晓立定在她的旁边。
轻轻地避开她忙碌的手,慢慢地将双臂收拢,柔柔地抱住了她——那三头六臂的核心。
何英晓在她的背后听到了孱弱的心跳声,那声音好像在喊救命。
在这一刻,何英晓吐出一口浊气,她眼眶湿湿的,如何眨眼也驱赶不了这潮湿的感觉,像是从心脏蔓延到眼上的。
累、痛苦、麻木,好像被活埋了、被埋在干实的土地下、被埋在一层又一层的死尸下、无法呼吸无法呐喊甚至无法释怀。
嗓子像是死死地被人按着。
这具躯体抱起来很轻,却有分量。
何英晓将自己的口鼻唇都埋进那黑色的、硌人的所在,闷声地流着浅浅的泪,手越搂越紧,明明被勒的主体不是自己,何英晓却透不过气。
妈妈、累极了。
痛苦的、妈妈。
妈妈、无望的。
这是,“她”,心脏跳动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