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草草用了晚膳,虞妆暖坐在殿内的贵妃椅上,斜阳余晖透过牖户照在她脸上,靡颜腻理,瑶花琪树。她竖着耳朵聆听了阵,什么也没有,这皇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太静了,没有街市繁闹,钟楼鼓音,流水潺潺,语笑喧阗,人们连走起路来都是静悄悄的,生怕惊动了什么。
“他来干什么?”酒儿的声音透过牖户传进来,似乎有些不满。
“谁知道呢……”梳月喟叹。
酒儿一甩手,“反正是与他不相干了,就各自去吧。”
“真这样就好了,我只是担心……娘娘!”梳月还没说完,就见虞妆暖走出殿外,慌忙拉着酒儿行礼。
虞妆暖只对众人道:“本宫想自己出去走走,都不用跟着了。”
待虞妆暖走远了,梳月寻思着是否要派人跟上,亦或者告知袖衿一声。小姐在宫外随意惯了,可这毕竟是宫里。
酒儿拉着她继续追问:“嗳,你刚刚说,担心什么?”
梳月被拉回思绪,“担心咱们娘娘面冷心热,表面若无其事,只怕心里还没忘掉呢。”
酒儿不信,连连反驳她,“不会吧,小姐当时多绝情啊,我就没见她对谁那么狠过。”
梳月嫌她脑子不开窍,“咱们小姐你还不知道啊,就会嘴硬呗!”
酒儿挠头,还欲与她争论,又一时找不到说辞。梳月无奈瞪她一眼,转身离去,“笨蛋,懒得同你多嘴。”
酒儿急急追上去,“哎,你才笨蛋,笨蛋梳月,我告诉娘娘你说她坏话!”
“笨蛋,你当娘娘跟你一样呢!”
“你才笨蛋,笨蛋梳月!”酒儿冲她做了个鬼脸,赶忙跑开了。
“嘿,你给我回来!”梳月撸起袖子追她,心里暂且放下了派人跟上的事,小姐的作风她了解,既然说了不让人跟着就是不让人跟着,若是不照办小姐回来肯定要不高兴。
虞妆暖几度走走停停,竟然又来到揽月阁。
登高望远,目极都城之繁华,往来车马络绎不绝,小贩叫卖声交错不停歇,嘈嘈杂杂,人影交错。虞妆暖手扶栏杆,目光在街上梭巡,看能不能找到她平时最爱吃的那家糖人摊位,当然是找不到了,皇宫这么大,连天下第一酒楼回香楼,在揽月阁上看也只是一个黑点。
她抚摸着系在腰间的玉箫,天色暗淡,箫又泛起莹莹绿光。想想衡阳那老头也不是那么小气,至少把这不世出的宝贝赠予了她。
轻启朱唇,她吐气纳息,一曲《归泱叹》婉转响起。
泱,是上古时期一条河流的名字,传说一个男人赶赴昆仑求仙,途径泱河,河水湍急,奔腾浩荡,男人行舟而过,不慎被浪花打翻了船,坠入河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蚌床上,周围鱼虾成群,珊瑚五彩,床边站着一位凶神恶煞的姑娘。
她说:“我救了你,你得在这里陪我。”
男人说他一心成仙,势必要去昆仑走一遭,姑娘救命之恩,待他修得仙身再报。
那姑娘死活不放他走,他只好暂时住了下来。
几日接触下来,才知那姑娘是修成人形的鲛人,常年住在泱河河底,寂寞的很,好不容易有个人下来陪她,她不知有多开心。
男人在河底一连住了几个月,整天不是钻研术法古籍,就是想着怎么去昆仑,有一天他又在钻研,月光透过河水照进来,清幽缕缕,突然听到一阵箫声传来,箫声婉约悠扬,好像天上泠泠钩月,轻言曼语,将自己的心事娓娓诉说。男人循声而去,看见那姑娘正拿着玉箫笑吟吟地望着他,她说:“你是第一个听见我吹箫的人。”
男人没有言语,转身离去。那以后,日日夜晚都能听见箫声。
男人又提出要赶赴昆仑求仙,请鲛人放了她。彼时共工祝融交战,陆地一片狼藉,鲛人告诉他,等战争结束,就送他离开这里。
一日,泱河河底突然天摇地晃,河水疾速旋转,都奔着河顶而去,原来是共工打算汲所有江河之水来攻击祝融。眼见河底的水越来越少,许多鱼虾都缺水而死,鲛人虽然已经修炼出人形,但是道行尚浅,仍不能离开水,她呼吸越来越弱,眼神也开始涣散。
这是逃走的好时机,男人奔往出口,经过鲛人身边,看见她已经没有了意识,那支整日被她吹奏的玉箫,掉落在她身旁,泛着莹莹的光,他停下脚步,探了探她鼻息,终究没走成。
之后衡阳不再往下讲,故事中断在这里。
“那后来呢?”年少的虞妆暖问衡阳。
衡阳冲她装糊涂,“什么后来?”
“我问你后来那男人和鲛人怎么样了!”虞妆暖不依不饶地追问。
衡阳不耐烦地挥手,哎呀,成婚生子,二人幸福的生活在河底呗,凡世红尘,大都是这种俗气的结局,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赶紧给我端饭来,讲了半天饿死老头子我了,也不给口饭吃!”
虞妆暖回忆到这里,嘴角带笑,就漏吹了一个音。说来也怪,照衡阳之言,这故事最后是个好结局,可是她从衡阳那里拿到的《归泱叹》曲谱,却是哀伤不已,悲痛难鸣的,也正因此,虞妆暖每次吹奏的时候,总会觉得吹不出此曲的神韵,或许她技艺欠佳,不够火候吧。
“谁!”忽听角落里有细微声响,虞妆暖一声厉喝,屏住呼吸,一步步朝拐角处走去,她紧贴墙壁,微微探头,却发现并没有人。
转过身,一张俊脸出现在眼前,他就站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落日余晖,残阳如血,他儒服博冠,缓带轻裘,依旧是风流倜傥,仪表堂堂。他神情静默,将她细细端详,看她惊讶、无措、怅然,最后淡然地站在那里任由他看。
“一曲《归泱叹》让你吹的七零八散,参差不齐,你可别对人说你的箫是我教的。”亓官霂扬一双桃花眼笑意横生,对她假意奚落。
虞妆暖冷冰冰地答他,“这曲子你也没教过我,是我自学的。”
亓官霂扬看她的眼中有辨不清的情愫,“此曲太过伤怀,以后不要吹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