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魏冷笑一声,动作幅度不算太大地隔着被子摇了摇东方秀的双肩,口中则是好声好气、堪称温柔如水地继续呼唤,”起来呀阿秀,该醒醒了!”
今夜东方秀心里有事,故而睡得格外沉。灰暗梦境中,他觉得自己正处于暴风雨中摇摇晃晃的一艘小舟上。他费力地一手握住船桨,另一只手抓紧船身,尽力保持平衡。那股慌乱焦急的情绪传递到了他现实世界的身体上,却依旧没有挣脱出梦的束缚。
祝魏咬牙切齿地死死盯着他,被他嘴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的样子搞得气极反笑。
“好,很好。你还不醒来是吧……”她沉吟片刻,于是直接抬手向上掀被子,又重重地摇晃着他的手臂,口中重复,“阿秀,阿秀!”这回终于见效。
在她锲而不舍的轮番攻势下,东方秀总算是被无情唤醒了。他意识回笼,仍困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含糊不清地回答,“哈啊,小、小姐?”
“嗯,太好了!”一见他醒来,祝魏心中的火气烟消云散。她言笑晏晏,声音柔和动听,说的却是抱怨之词,“阿秀,我睡不着……好烦,失眠了。”
东方秀揉了揉惺忪睡眼,口中机械性重复听到的话,“……小姐失眠了。”他费力从床上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时头脑才一点点变得清醒。
黑暗中,他无法辨认面前这张脸上的神情究竟是如何的。失眠这种事情他也没有对策。短暂沉默后,他只能颇为尴尬地与祝魏面面相觑,“要怎么办?”
祝魏眨眨眼,温柔耐心引导,“阿秀不问问我原因吗?”
“……那么小姐认为是何原因呢?”东方秀无奈看她,一字一句复述。——不管祝魏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今夜失眠,哼,造成他失眠心烦的罪魁祸首倒是相当确凿地出现在眼前了!
听出他语气里藏不住的幽怨可怜,祝魏心里偷笑,她面不改色又道,“阿秀来猜猜看?猜错了有惩罚。”
“噗。”东方秀被她逗笑,挑了挑眉,诚恳发问,“或许我是漏听了什么吗,小姐?”一个没有奖励纯惩罚的奖惩游戏……那还有猜测的必要吗?
“好吧。”祝魏歪了歪头,高高在上俯视着他,妥协道,“那你来猜,猜对了就要陪我去村外的河边。昨天清晨去钓鱼的那里,风景如诗如画,夜晚被月光照耀时波光粼粼的样子……我想看看嘛。”她又补充,“陪我一起,这是奖励!”
……好、好吧,东方秀抿了抿嘴,至此其实也心里有数了——惩罚大概率也是这个了。
他只得一手扶在额头前,简单思考后顺从开口,“依我看来,或许是因今夜小姐饮了酒,呃……酒精作祟。乙醇作为小分子脂溶性物质能轻易克服血脑屏障阻碍,穿透大脑皮层后作用于突触后膜的伽马氨基丁酸受体,神经兴奋?”
祝魏无语,“阿秀敢敷衍我。我让你来背书的?这里不是Q大。哼,猜错了!”计划得逞,她转身回眸一笑,语气得意,“好啦该接受惩罚了,走吧陪我一起去。”
无话可说。东方秀叹息一声利落起身,拿了手电筒,又看着院中小姐那衣衫单薄的背影,果断多拿了件外套,快速跟了上去。
*
今晚的月光到底没有前几天那么明亮。路灯在夜晚十二点后就会关闭,二人越走越远,走出村后非但没有路灯,连路也没修。
小路崎岖,坑坑洼洼,白日都实在不好走,更何况还是摸黑。祝魏起初还走在前头,然而走了没两步好几次险些摔倒,便沉着小脸乖乖选择让东方秀在前面探路了。
她拉着东方秀的袖口,走在后面小声忿忿质问,“可恶可恶……怎么这么难走啊。”
东方秀将步伐放得更加缓慢,将手电的照明方向更往身边贴近些,光随即便更加聚集地齐齐聚拢在他的前后位置。他小心翼翼将挡路的柳条用手臂抬高,等身后之人通过了才放下。他低头提醒,“小姐千万注意远离些树干,树皮锋利粗糙,能轻易划伤皮肤。”
“嗯。”祝魏点头应付时一时分心,未能注意到前方路中央被黄土半掩埋住的怪形石块,脚下不稳,一下子不受控地往前倾倒。东方秀眼疾手快,迅速伸手紧抓住她的手臂向怀中一拉,她才没有跌倒。祝魏反应过来,站立平衡后立马推开他,从他怀中窜出。
她更气愤了,盯着那块善于伪装、充满恶意的石头,“太讨厌了……”握紧拳头,她抬眸看着面前目露关心之意的东方秀,语气坚定,快速道,“我明天就让哥找人给这里修条路!”
“好,小姐加油!”东方秀身前属于祝魏的香气很快消散。他耳尖微红,无辜眨眼,微笑着一手握拳给她加油,与她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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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程的路程倒是顺利许多,二人不多时便到达昨日垂钓过的河畔。夜色如墨,明月高悬,景观确实与白日里大相径庭。繁星点点,夏季河水涨潮,此刻溪水看起来透明如镜,碧波荡漾,被照耀处时不时闪闪发光。
祝魏心中欢喜,拉着东方秀一起坐在河畔石头上。东方秀尚且不清楚她的用意,只能顺从过去坐着,在一旁密切注视着她的举动,确保她安全。
水中有游动的青色河虾,夜间它们动作更缓,略微笨拙,看起来十分有趣。祝魏惊喜地伸手,想要与之触碰,却被一旁警觉的东方秀动作急切地抓住手腕。
……这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啊。他抽了抽嘴角,松手后看着面色不善的祝魏认真解释,“小姐,这东西脏……若被划伤可能得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祝魏也不恼,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倏地一笑,“太贴心了,阿秀。这样细致入微,真令我感动。只是我如今却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她笑容危险,抬手,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东方秀脸颊,令他不禁胆战心惊,“阿秀心里有一根尺,如何丈量、何时丈量,能得到些什么,所以做什么。现在又在我面前卖乖……是得寸进尺,嗯?”
“这……”东方秀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祝魏见状冷哼一声,立即紧抿双唇,阴恻恻扭过头去背对着他。看着小姐这般生气的模样,他只能眉头紧皱,安静回忆查找那引火索。
“阿嚏。”祝魏身着短袖短裤,夜风吹来,她一下子冷得缩脖子,双手抱臂蹭了蹭。她也不开口,默默抬眸看了眼东方秀,后者立刻识趣地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递了过去。
她实在冷的厉害,虽还在气头上却不得不接受衣服,麻溜地蜷缩在宽大厚实的外套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撇撇嘴,小声不依不饶地贬低,“好丑的外套。”却将衣服拢得更近了。
“……我断然没有自作聪明、投机取巧的想法。”东方秀心中郁闷,不解道,“小姐,是我又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吗?”思来想去,大抵是他又让小姐产生某种怀疑了。
“我在等阿秀给我道歉……阿秀告诉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祝魏漫不经心地望着平静无波澜的水面。身上衣服抵御寒冷,穿了一会儿渐渐传来热度——她最终决定给东方秀一个机会。她转头再度看着他,声音低沉,“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东方秀老实巴交,只得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