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秀披好狐裘，一手执伞，推开门的一刹那，却完全呆住。

祝魏高高骑在马上，神色淡漠地俯视着他。她不知何时而来，头顶和肩上积了些落雪，脸颊绯红，唇色苍白，头上也没有束冠，发丝被松松垮垮束在背后，身上不伦不类地穿着宽大衣裳，连骑装都未更换。

见他终于出来，祝魏长舒口气，皱眉恨恨道，“我等了先生一夜！”

听到消息的那个中午她便火速出发，驾马直奔利辛而来。其间相距四百公里，她选了自己的爱驹鸢荷，心中不忿地日夜奔袭，今晨才终于到达。

马儿疲惫不堪，从军中打听到消息后她又换了匹马才过来等待的。

故确切说未等多久，她过来时东方秀便已苏醒，正在用膳了。但这一路可不好走，她衣衫凌乱、头发松开，甚至佩着的珠玉还丢失了些。

——她不得不用这不太得体的形象示人，自然要将怨气一同发泄。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全然未料到此人会做出如此举动，东方秀惊愕地收回视线，一时哑口无言。缓过神来，他无害地眨眨眼，跨过门槛退回后抬手邀请，“……要不二公子先进来坐？”

如此状况，纵二人暗中不和，他不好将祝与玦晾在外头。

“好！”祝魏轻快下马，将缰绳递给等候一旁的仆从，再次看向东方秀，轻启唇又提要求，“我还没吃东西呢，先生。”

得寸进尺。东方秀眉头微蹙，挥了挥手示意人准备。转身走了几步，却仍不见人跟上。他回头，见祝魏双手抱胸，停在原地似笑非笑看他。

“……自然会为公子备上。”他心中恼火，不情不愿微笑着说明。

祝魏这才满意，快步而来。

*

有了先前刺骨寒冷的对比，此刻的温度更显珍贵。

祝魏喝下暖汤，身体总算不那么僵硬了。

她抬眸看着坐在不远处似乎聚精会神审阅卷宗的东方秀，转动眼珠思索后，缓缓开口，“今冬的雪总算落下了，瑞雪兆丰年……可惜来年的收成还很遥远，如今我沿途看到的景象却并不美好。”

东方秀放下竹简，不明所以地看向她，目光微冷，“公子何意？”因此人之故，他不得不一波三折，又令人将那些文书带过来查看了。

“先生莫急，且听我细细说完。”

祝魏一手托着下巴，语气似乎哀伤，“魏只是不禁感叹民生多艰。冬日严寒，那些贫苦之人连柴薪也买不起，若要避寒，便不得不凿地挖洞，躲于其内。明明为生人，却要罔顾死生边界，为了活命不避讳地躲入地穴，可叹可悲。”

她言笑晏晏，“我知先生心怀苍生，其实魏亦如此，故能见此景象牢记于心。只是如今因诸多困囿，尚不得施展抱负……若将来得到先生教诲，你我一心，令这大夜底层百姓也能吃饱穿暖，在寒冷之际不至于为活命而日日麻木哀叹，苟延残喘。”

……还没死心。

东方秀一手扶额，实在头大。他再度看向祝魏，微哂道，“公子身份高贵、不染尘埃，竟也能垂怜这些卑不足道的诸生性命，实在令秀肃然起敬、心服口服。”

“二公子谈到御寒，其实秀亦心有困惑。敢问公子，昨日行宫设宴，所用烛火几何？其价格几何？”他挑眉，不留情面，“公子欲以此为谈资前，不妨先节俭些以身作则，至少勿要铺张过度，令人啼笑皆非。”

他无奈摇头，不自觉沉声，“至于百姓御寒之举……此事牵涉田地，涉及太多人的利益，陛下尚且很难出手，何况公子？”

他目光沉静，又礼貌致歉，“秀虽怀有抱负，却知此路难行，不敢奢望做出什么功绩。方才一时言辞尖锐，望公子勿怪罪。”

山岭到处都是树木为何会没柴火可烧？皆因山已被买走，山上树木会有巡山人守着不让私采。

有财富便能购置土地，天灾荒年时再用土地来诱惑平民卖身为奴或成为佃户，创造更多财富……故土地兼并是任一王朝都会面临的棘手问题。东方秀在山中闲暇时也思考过如何破局，至今讫无定论。

祝魏撇嘴，语气苦恼，“哎呀，失算了，猜错了先生的喜恶。”

东方秀勾唇，缄口无言。

似心思百转，又似预谋已久。祝魏看着他忽然直言，“先生为何连夜逃脱，转而投奔父皇？先生可知前夜魏选择在宴间邀请您，本就是心善之举，给了您足够体面与转圜余地。”

她阴沉沉一笑，语气危险，“倘若我将地点换在昭狱，你敢说半个不字，我便可令先生罔死狱中。纵使先生冰壶秋月、清白无暇，我只需期间运作，令您卡在某个环节时拖延一二，最终‘不堪受辱’、‘畏罪自杀’……哼，事后找个替罪羊就是了。”

“先生啊，我如此宽厚，您为何避我如蛇蝎，令我心寒？”她语气阴森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