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忆里,那青衣的女孩,双手死死抓住窗棂,怯生生问门外的白衣少年:
“公子,我……不想留在紫宸宫,你……可愿帮我?”
“等长姊病愈,我……我想离开宸国,回幽京。”
见他不语,她急急道:“我不会连累你的!我也让念薇给长姊带去了信,她同意了。等我假装重病去世,就可以用宫女的身份跟在你的车队里。我知道你这次要去幽京平叛,我保证到了幽京我就离开!”
她的目光是如此炽热而恳切,许是被她的神情打动,又许是结识后每一次在莲池旁曲音相和的知己之情,少年终于点头:
“好。”
她笑逐颜开,自以为后半生天高海阔,任其翱翔。
然而幽禁的最后一日,她没有等来接应她的人。
而是等来……长姊的死讯。
长姊令她成为女史,以另一种方式,放她自由。
是自由,也是永留宸宫,永受煎熬。
成为女史的那日,她一袭紫衣,站在城墙上,目送着他去幽京的车队,渐行渐远。
她觉得她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谎言轰然揭穿那一刻,她心有千结,却无人可解。
许久,荷华思绪回到现实,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收敛了惊讶的神情,不动声色地开口:
“本宫听不懂大公子在说什么,世人心里多有愧疚,但时间长了,这愧疚也就散了,毕竟,公子也说过,逝者已矣,人不能活在过去里。”
听到她的话,他却不肯就此略过,而是问她:
“那母后又为何要来这长门园?”
荷华已经走至院门旁,因他的问题,她微侧过身。
“本宫为何来这里?”她低声重复着,忽然,扬起唇,眼眸里宛如有冰棱般的寒光流转而过:
“因为——恨啊。”
摇光不禁怔住。
等他回过神,荷华已经径自推开院门,进了静纾当年养病的庭榭。眼前那一角莲青色裙袂,隐入深深庭院之间。
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上面仿佛还留有少女双唇,温软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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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久未有人打理,庭榭的青石砖地上,积了厚厚一层枯枝落叶,人走在上面,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碎裂响声。
寝居的门没有挂锁,两扇木门在秋日料峭的寒风里摇摇欲坠。
因它的破败,荷华愈发心酸。
将近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长姊,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挣扎求生。
而她却无能为力。
这该死的无能为力!
在寝居前停留片刻,见摇光并未跟上来,荷华总算放下心,推门而入。进去以后,细细的光线从破损的窗棂透入,四周灰白的石壁斑驳,墙角挂着蛛网,桌上油灯的灯芯也已经燃尽。
她找不到半点长姊曾经居住过的痕迹。
荷华坐在木榻上,指尖轻轻滑过床头布满尘埃的布衾,如同在感受静纾留下的温度。
她记得,宸王烨三十二年,自己与长姊入紫宸宫。三十三年,宸国灭兆,半年之后,长姊触怒宸王烨,幽禁于长门园。三十四年,长姊离世。与此同时,兆朝王都幽京的最后一场叛乱,也彻底平定。
所以……这一切,到底会有什么联系?
如果父王还活着,那他现在究竟身在何处?两年前幽京的叛乱,是否和父王的假死有关?长姊离世之前,是否知道这件事?
荷华越是思考,越是觉得所有线索犹如乱麻,找不到半点头绪。
她正处于神思游弋之间,突然,手指仿佛触碰到什么凸起的东西,不由得停驻。
借着窗口折射下来的淡淡月光,荷华掀开薄布,发现底下躺着一把小巧的青铜钥匙。
钥匙?为什么静纾的卧榻这里,会藏着一把钥匙?
荷华蹙起眉头,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半点能用钥匙打开的东西。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荷华收好钥匙,决定先回凤梧殿——念薇说不定知道什么。
毕竟,那年长姊小产,她的贴身大宫女白茉被查出在饮食里加了红花,白茉受杖毙而死,荷华便让念薇前去照顾长姊饮食起居,直到长姊进长门园,也只带了念薇一个人。
长姊若真有什么秘密,念薇定然是除了自己以外,知道最多的人。
打定主意,荷华正欲离开,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处阴暗的角落所吸引——那是一块长满青苔的墙砖,已经遍布裂纹。
可……现在明明正是秋高气燥的时候,为什么那里会有青苔?
荷华下意识走上前,经过观察,周围的墙砖都是干燥的,只有这一块的表面泛着微微的潮湿。
她轻轻叩击墙砖。
笃,笃,笃。
声音有些空,并不似其他地方的墙壁,是沉重的。
荷华双手按住墙砖,用力一推,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墙壁竟然缓缓向旁挪开,露出一条幽深的暗道!
荷华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暗道里漆黑无光,隐约透出一丝凉意,她的心跳不由得一阵加速,虽然前方未知,但她清楚,正是这条道路,或许能带她走出困境,找到那隐藏已久的真相。
一阵冷风袭来,荷华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入暗道,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