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公子知道是什么酒了吧?”
明月流光,从窗格里斜斜折射进来,落在她脸上,愈发显得她肌肤晶莹,如同凝脂,极清,也极艳。
半晌,他总算开口,嗓音喑哑:“为什么?”
似是十分难堪,她咬唇,别过脸,半晌,才低低道:
“我需要一个孩子。”
听到她回答的片刻,他腹下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突然熄灭。
凝视着红衣美人,他的眼前,却交错闪过三张不同神情的面孔。
一会是青衣的女孩用力跺足,满面泪痕,眼神悲怒: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要带我走的!”
一会又是清冷的月光下,紫衣的舞者神情冰冷,语声幽凉:
“我满心怨愤,倾诉不得。若贪嗔痴恨皆为妄念,那我妄念入骨,药石罔顾。”
还有立后大典举行之际,她凤仪万千,从銮驾上缓步而下,经过他身边时,面对他的询问,微一顿足,笑意凉薄,一字字对他道:
“对,我要当王后!将来便是太后!我要成为整个宸国的主人,凭什么女子不能有自己的野心?”
第一次,他的回答是什么?
好像是——“恕摇光无能,公主既入宸宫,便是宸宫人。宫规森严,还请公主慎言。”
第二次,他的回答是什么?
好像是——“那孤祝女史得偿所愿。”
第三次呢?第三次他可有回答她?
依稀记忆里,他,什么都没有说。
唯有沉默着,目送她一步一步登上太极殿,站在父王身边,与他一同祭拜天地。
悔之如何?
悔之,晚矣。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荷华以为自己的美人计已经失效时,摇光总算开口:
“既然是这种事,那还是由儿臣主动吧。”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大步跨上前,将她横打抱起,走向竹塌。
竹塌微凉,绯红的襌衣如流水般自塌上滑落,躺上去后,荷华只感觉肌肤起了一层细细的颗粒,她有些想往里面瑟缩,然而却被他坚实的双臂辖制住,动弹不得。
他的唇顺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往下游移,两人的呼吸紊乱地交织,似是飞蛾扑火前的振翅。
倏尔之间,迷雾破开,雨后初霁的皎皎明月洒下万千清辉。
幽幽萦绕的暗香里,桌上琉璃宫灯的火苗在风里不住地摇曳着,映得灯璧揉成浓红霞色,而这霞色又散落在男子玉石般紧实修长的身躯上,折射出点点潋滟水光,如琼林里的月华。
起起伏伏,如坠云端。
不知怎的,荷华闭了闭眼眸,一滴泪,猝然滑落。
明明是她的主意,她也确实如愿以偿,为什么……还是如此心酸呢?
按照以往侍奉宸王烨的经验,帷幕之间,她应该更加婉转妩媚,然而面对年纪相仿的摇光,她却连一声讨好的话语,都无法发出。
她死死咬住唇,想要止住泪意,然而泪意愈发汹涌,只好竭力仰起头,让泪水在眼眶里干涸。
那滴温热的眼泪,顺着莹白的脸庞流淌出蜿蜒的水色,最后,砸落在摇光撑起的手背上。
摇光微微一怔。
身下女子眼角薄红,应是十分动情的模样,然而因为她湿润的双眸,似是丝缠露泣,无端地带上几分悲意。
他少时在月夜湖边观赏积雪,见千峰坠玉,满湖凝冰莹然透澈,细雪飘落湖上,愈发显得天地纯白,江湘渺清。
有人在远处点燃烟火,火树银花,点亮夜空,倒映湖面,绚烂得犹如千蝶坠梦,却令冰雪不再净白无暇。
或许,于她而言,他便是这斑斓火花的余烬残灰,是融雪浮冰下的暗流汹涌,是她明净人生里,唯一的一点浮沸夜色。
时至今日,他才想清楚自己对荷华,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嫡母,究竟是何种心态。
初见萍水,再见惊艳,第三次见面,却是愧疚。
他答应带她离宫的请求,但心底却知道,这请求永远无法实现。
因为愧疚,所以怜爱,因为怜爱,所以生出执念。
如果执念是病,那他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他无声地笑,最终舒展了手臂,一个翻身,将她揽入怀里。
她眼角的泪痕被他细细吻去,他低声喃喃:
“母后,良宵会同,欢娱不终,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窗外有寒鸦惊飞,竹叶滴露,揉碎清溪里的银华月色,在浮光掠影之间,零落满宫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