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烨一目十行地扫过奏疏,始终神色沉沉。
而他这个字字恳切的好大儿,就垂首跪在大殿上,表情真挚,白衣如雪,仿佛真的为自己没有教育好二弟,令他行悖逆之事而自责。
不知过了多久,宸王烨总算冷声开口:“你平身吧。”
“玄止敢如此行事,是朕平日里对他过于放肆,才令他生出狼子野心。至于去边关之事,既是朕将你召回来,那便无需再提。”
他顿了顿,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朝臣后,又道:
“朕病重的这段时日,你做得不错。”
摇光稍稍松了口气。
父王如此说,便是承认是他病前的口谕,才令他返回王都。
即便摇光心底比谁都清楚,宸王烨在重病昏迷之前,只向王后提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至于那句话是如何从一个名字,变成让他返回王都摄政的谕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退为进,打消了一部分父王的疑心。
摇光垂首立于一侧,静待宸王烨的吩咐。
夸完摇光后,宸王烨又向丞相顾威细细询问了他不在的这段时日,朝野上下的情况。在听见王后新颁布的四条律令后,他微微挑了挑眉。
“王后烧毁鹿鸣居的举动,倒是在民间赢得了不少赞誉。”顾威捋着霜白的胡须,缓缓开口,“但臣以为,尚书台增设女尚书一事,可以缓缓。若王后急需女官,令一些年长宫女代劳即可。”
宸王烨没有说话,似是在思索顾威的话。
眼看荷华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摇光终于出声:“丞相大人说得极是。只是儿臣觉得,父王遇刺,母后又遇宫变,险些命丧刀下,自然会忧思过重,这个时候驳了她的旨意,恐怕会令她寝食难安。”
“再者说来,”他话锋一转,“这次二弟敢如此行事,且母后那边未曾得到任何消息,必然证明紫宸宫内有他的内应。同理,殷苛敢谋害君上,也证明了他对紫宸宫了解极深。儿臣以为,悖君之人,不可留。”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上升到了整个紫宸宫的安全问题上,宸王烨刚从鬼门关前转悠一圈回来,必然会引起他的重视。
只不过,摇光隐瞒了一点小小的事。
荷华并非不知道政变的事,恰恰相反,她全然知晓。
不仅知晓,还故意给玄止设局,连同自己,玩了一出请君入瓮。
果不其然,涉及自己性命问题上,宸王烨定然谨慎。他沉吟片刻,道:“律令既已发出,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否则平白让百姓看了笑话,王后也是为整个宫廷安危着想。”
想了想,他又道:“既然内廷开设尚书台,正好趁此机会,将整个紫宸宫的人好好查一查,该杀的杀,该放的放。之前宫女内侍都是由少府采选,这次就交给王后去办,务必令内廷没有漏网之鱼。”
“除此之外,”他看向一众大臣里保持沉默的沈冉,“新增设校事府,由卫尉沈冉统领,衣绣持节,暗查谋逆。”
“哈?”还沉浸在拒婚悲伤的沈冉突然被砸了个好大的饼,懵了。
宸王烨却没有理会他的惊诧,而是问摇光:
“你奉命追查玄止下落,如今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摇光恭敬低头:“听探子回报,二弟一行人应是往容国方向逃了。”
听完他的话,宸王烨脸上闪过不知是什么表情,他闭上眼睛,许久,重新睁开,声音虽然平静,却如同湖下涌动着无数暗流,吩咐道:
“务必将他生擒归京。”
一场朝会开下来,所有人都各怀心思。
功劳最大的摇光,轻飘飘得了一句赞赏,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赏赐,还从摄政王,重新变回了一个普通公子。
不仅如此,宸王烨还新设了一个校事府——听上去应该是负责情报、监视和秘密行动的机构,陛下这是因为殷苛的事,警铃大作么?
是不是从今往后,天耀城看不到的角落,会有无数窥视的影子?
文武百官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总感觉凉悠悠的。
而摇光在走出太极殿的一刹那,微抬头,看了看天。
日光正盛,像是被打翻的金漆,毫无保留地泼下来,可照在人身上,却不觉得温暖。
宸王烨的突然苏醒,着实打乱了他的一切计划。
按照朝堂刚刚的局势来看,他想走到那个位置,还需一段时日。
以及,日后再去凤梧殿向母后请安,也要先见过父王了。
可他不想等了。
想到这里,摇光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像是二月的寒风吹过田野树梢,带着冬日最后的料峭,却又无法止住点点绿意的疯长,正如他心底的期待,在现实的冷意里倔强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