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瘾?”小李瞪着眼,惊愕的看着他:“日他!毒瘾不去戒毒所,关这儿干屁!”
“入室盗窃要……要判刑,不在这儿该去哪儿?”矮黑子倒是明白。
裴攻止徐徐坐在地上,方才那一幕虽不能令他心惊,但的确发生的突然,他又挨了一脚,这会儿正靠着墙壁发呆。
他觉得老呛有问题。
那一脚可一点也不像个盗窃犯,至少是个练过的有身手的人。即使年过五十也很矫健。
不过,这个年过五十是他从对方外貌的自行判断的,想及此,裴攻止问道:“那个老呛多大,你们知道吗?”
“五六十?”小李带着疑惑的语气道。
黑胖子胆怯的看了一眼裴攻止,慢吞吞伸了个指头。
“三……”裴攻止淡淡的重复。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老呛的年纪竟与自己相仿,仅仅三十出头。
一个三十多岁的吸毒者沦落为盗窃犯,而一个盗窃犯有可能练过身手,可是一个吸毒者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身体素质。他的手臂上还有些肌肉和力量,但腿部已经不行,否则就那专业的一击换做自己来,足以叫人瘫痪。如今想想,还真是险。老呛是一个有专业搏击水平的大烟鬼、盗窃犯?就连裴攻止都对这一结论产生了怀疑。
因为在老呛拱起身体的那刻,他清楚的在他腰侧见到了两处枪伤。
一个什么样的瘾君子会和枪支有交融?
在进入看守所时都会检查身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老呛的状况。
我国是一个不允许公民持枪的国度,他身上的枪伤足够引起注意,甚至还能深挖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一切似乎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不知为何,裴攻止忽然在老呛的身上找到了一种共鸣。
— — —
那一下重击令裴攻止后脑隐痛,似缺氧一般,渐渐的双目迷离,想要睡去。
依着墙壁,闭上双目,想要在这片刻的宁静里养一养神。可是,刚刚闭上的双眼似乎又看见了黑暗的空间里有一个人影奋力挣扎!
他的悲伤在瞬间爆发,悲悯被他压抑在喉咙口,令他腹部不停的抽搐。他的鼻腔是酸涩的,他的眼睛是炙热滚烫的,他的后脑都跟着一阵阵缺氧。
他好像听见了令人惊悚的嘶喊,那比战场的炮火更加惊人!
漆黑的双眼在瞬间睁开,黑眼圈晕开向下。自从结束了军旅生涯身体不再受到高强度锻炼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在瞬间垮台。
已经很多个夜晚,他都没有真真正正的睡上一个好觉了。
或者说,多少年了他依旧无法真正安心的闭上双眼,他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四周都是黑的,他听见身边若有若无的呼噜声,原来,他还是睡了一觉的。只是这一觉不长,又从噩梦中惊醒。
“你没事吧?”忽然,老呛独特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但裴攻止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但能感觉出对面的人向他递来了什么:“馒头。”
裴攻止错过了饭点,就要饿肚子。不过他拒绝了老呛的食物,因为他在噩梦中刚刚经历了难以下咽的一幕。
老呛的音律很低,徐徐又道:“跟我说实话,你是怎么进来的。”
裴攻止略带迷惑地看着黑暗的前方,渐渐苏醒后他又嗅到了淡淡的烟味儿。老呛动了一瞬,坐到他的身边,声音低垂:“被组织抛弃了?见义勇为可不是罪名。”
闻声,裴攻止的动作忽然有些迟缓。
他能感受到老呛的悲伤在黑暗里那样浓烈。
老男人像一个慈祥的长辈般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能判多久?”
直到这一刻,裴攻止才真的惊醒,第一反应是这个老呛究竟是何时又回到了这里?
他张了张口想问些什么,但还是闭了嘴,始终没说话。
老呛似感觉出他正在认真的看着自己,于是又道:“啥时候能出去?帮我捎句话呗?”
裴攻止淡淡道:“两年。”
老呛点点头,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格外明亮,裴攻止不知他何时点燃的烟,空气里弥漫着叫人沉沦的味道,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烟里塞了罂粟,令他自己也会染上毒瘾。
“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叫三刀子,在陕西安康能找到他。两年后你要是出去了,就去找他。”
“安康很大的。”裴攻止显然已经答应了,老呛点点头,沙哑着又道:“三刀子很有名,你往大马路上一站,吆喝一声,十有八九都认识。”老呛难得显得有些兴奋:“你要是见了,就说老呛有话捎给他。”
“什么?”
对方呵呵一笑,意味深长的卖了个关子:“当年金三角一别,老呛错了路。叫他看在枪口的份上儿,等我日后出去了,还肯收留我。”
裴攻止看着他,淡淡道:“也许,你比我出去的早。”他顿了顿,遗憾着又道:“我故意伤人割耳剁指,只怕比盗窃严重。”
“果然。”老呛笑叹了一声道:“你也是个狠角色,从你进来我就知道。”
“何以见得?”
“感觉。”老呛对裴攻止似乎格外尊敬,顿了顿坦诚道:“我至少五个指头。”他晃了晃五指,意思是要坐上五年的牢。
“你伤人了?”裴攻止不可置否。
老呛暗里一笑,摇头道:“我是个入室惯犯,但我从不杀人,也不拿钱。”
“那你?”裴攻止疑惑,老呛的烟熄灭了,黑暗中他皱着眉,淡淡道:“我就是找空房子,住一两日,吃饱喝足,还给他们打扫房间,不白住!”裴攻止一偏头,有些不可思议,他有一只眼睛依旧明亮,老呛扭头也看着他,认真不已:“有一家老太太死在家里了,我之前打听过,她儿女七个,但却无人照看,我就想着住几天,原本没想露面。可谁知道她死在房子里了。我原本要逃的,可又觉得老人可怜,就顺便给她家人打了通电话。就这样,害了自己。那些个玩意儿想要赔偿金,好在我一无所有,最后尸检老太太是胰腺癌死的。紧跟着就以入室盗窃关押,刑期前几天就判了,正等着转监。”
听起来不怎么精彩,但却算不上倒霉。毕竟他真的闯入了别人家。
裴攻止想了想,原本想问问他毒瘾和枪伤的事儿,但又不想多管闲事,不过话题却一转,问道:“你练过搏击术?”
“别装了。”老呛讪笑道:“咱俩不是一样吗?”
裴攻止不说话了,老呛玩味地又道:“听说我打了你,真不是故意的,你别记恨啊。记得给我传话。”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有些跑风,吐字比之前更不清晰。
“他是你过命的兄弟,为什么不写信给他?他自会见你。”裴攻止问。
“我俩有点过节,一两句说不清楚。”老呛叹了口气儿,望着黑暗,沙哑道:“当年在红色尖兵的时候我俩就是对头。这么些年了,竟成了最惦记的人。后天我就要走了,先去戒毒所服刑。今天吓着你了。”
“没事。”裴攻止淡淡的,但耳中却自动重复着“红色尖兵”四个字。
红色尖兵的其中一支特种部队,常年活跃在金三角一带,和毒品毒贩打交道,想起之前这人毒瘾发作,裴攻止瞬间理解不少。
“诶。”老呛用肩膀扛扛他的肩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他犹豫一番,沉默片刻,方才吝啬的告诉对方:“裴攻止。”
“裴公子……”老呛念了一遍,不以为意:“公子就公子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儿,你叫我老呛我叫你公子,也算公平。不过你真是劫富济贫来的?”老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现在还有这样纯粹的人,裴攻止一贯的冷漠不语,老呛觉得无趣,自顾自又道:“正义救得了别人,但救不了我了,但愿……它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