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
蓝色的天空,透明的云朵。
一只鸟儿掠过高空时落下一片自由的羽毛。
羽毛落在裴攻止的脚下,是那样的令人悲伤。
他活的还不如一只鸟。
没有烦恼,无忧无虑。
他如同置身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牢狱不是真正的牢。
心牢才是。
这些年,无论在哪,无论何时,他都住在裴小芽所铸的那座铁牢里。
他知道他的小芽舍不得自己难过,可他始终找不到出去的门。
没有敌人的讯息,他的门窗都被封死了。
直到今天,他见到了叫做彪哥的男人,听见了三个令他恐慌却带着光明的字!
他像只哈巴狗,跟在男人的身后。
他不会说好话,但尽量显得卑微。
他为彪哥擦鞋,为他打饭,为他捶背按摩。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无数次的想掐上对方的脖子,想将毒药洒在他的饭中,想将这个男人踩在脚下!
可是,除了那日意外探听到那三字的那通电话,再也没有其它的讯息。
彪哥是谁,原名是什么,干什么的,十年前又是做什么的,他一概不知。
这个彪哥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谨慎程度不亚于裴攻止。
他们坐在桌前吃饭,他将自己的肉全都拨给了彪哥。
他巴结那个男人,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喜肉食。
他吃素,从小芽不在的那天便不再馋那些东西。
他帮男人收碗时小李在他身边凑近,扛扛他的肩膀,交头接耳道:“你怎么给他做小弟了?”
裴攻止不说话,一贯的冷漠。而彪哥似乎很喜欢不爱说话的人。
小李跟他唠了两句:“你知道不,我刚听说,矮黑子死了!坠楼死的!”
那一刹那,裴攻止洗碗的手顿了一瞬。但紧跟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甩甩手,扭上水龙头。
他的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更不再替别人担心。
他看着那个彪哥的时候,脑海里只有一件事!
“喂!”小李端着碗,迷茫的喊他:“我马上也要走了。”
裴攻止什么都没说,哪怕一句道别也如此吝啬。
小李摇头,看着男人的背影融入了人群,站到了彪哥的身边。
这么多天,裴攻止一直期待着再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听见“活地狱”三个字。
他想要无数次的确定。
他甚至想过,如果真的是这个彪哥干的,他会在此时此刻,用双手撕碎他!
— — —
时间转眼半月,小李也离开了看守所。
这里他所认识的人已经陆续离开,而想不到唯一和自己还有些关系的竟然会是老呛。
因为彪哥的口中总是会提起这个外号。
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这也是从彪哥通电话时偷听来的,多数时间,彪哥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午休的时间又到了,裴攻止还没随人流走进看守所内,忽然被警察喊住。
“裴攻止!”
他站得笔直,等着对方的发号施令。
“律师来了!”
陆歧路?
裴攻止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欣然接受。
这就是陆歧路,一个嘴硬豆腐心的男人。
冷冷的秋风吹过他的身体,方才还是艳阳天,这会儿看起来就像要下雨。裴攻止最后望了眼远处的阴云,转身进入了看守所。
— — —
那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他从没有走,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看见自己时先抬手打了个招呼。
陆歧路的脸上有些阴郁。
看到他的表情裴攻止便已经猜到他即将为自己带来一个坏消息。
接见室的门打开了,离歧路还有些距离时他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
裴攻止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每一次见面彼此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陆歧路沉静片刻,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刑期判下来了。”
裴攻止的眸中陡然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从事发到现在,既没有民事调节过程,也没有上过法庭。
本以为这会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可是今天的陆歧路却忽然告诉他刑期已经判下来了。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抬眸盯着男人的眼睛,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思议:“你认真的?”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陆歧路很严肃:“几天前接到的通知,这几日一直在奔忙这件事,我不知道上面是否有人操作,但很明显是的!”
“那个人的后台很硬?”裴攻止似乎已经认命了,而这本身也是他的意愿,但是有一点他很关心:“刑期多久。”
“三年零三个月。”陆歧路有些焦躁,他的指尖不经意敲起了桌面,裴攻止听到三年这个数,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感慨着:“还好,不久。”
“较之你之前的过错,这个的确出乎我意料。”
整件事都充满着诡异,陆歧路压低声音,微微凑近他:“你知道最终敲定你刑期三年零三月的理由是什么吗?”他显得神神秘秘,仿佛在防着谁一般。
裴攻止坐直身微微蹙眉,轻轻摇头。他想说故意伤害和敲诈勒索,但是从歧路的神情中他也已经猜到绝非这个缘故了。
“对方撤诉了。”
裴攻止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陆歧路,只听他又道:“法院对你提起了公诉。只是走了个过场,今天定的刑期。这一切都不对路数你知道吗?判刑的缘故是因为你打伤的犯人在医院坠楼而亡,并不是因为那个黑心包头工。今天见你除了告诉你这个消息外,是希望你想一想,究竟是谁会这样做。我实在想不出来。很明显有人要帮你,但同时却要困住你。”
困住的岂止裴攻止,就连陆歧路都觉得很困惑。
他绞尽脑汁的想,最终一无所获。
陆歧路蹙眉,向椅子后一仰,看着他不言不语。
倒是裴攻止沉默了片刻,欣然不已道:“也好。三年,很快就会过去。”
“我是怕当年的事没完……”陆歧路很是担心,低声又道:“会不会那些盯着你的人一直没放弃?当年的案子判了五人入狱,会不会有人想要替他们报仇?有人一直盯着你的行踪,我害怕你在狱中这三年会被人……暗算!”
这很符合陆歧路的思维方式,一种完全的厚黑学。
他的担心也不是不可能,可是裴攻止却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
当年的事情如果真有人想来找他复仇,那反而是他最希望的。
表面上的仇人已经送进监狱,暗地里的那个他等着将对方揪出水面!
沉默之后,裴攻止颇有些兴奋道:“若真如此,我等着!”
“攻止!”陆歧路想再说些什么,但没想到裴攻止的事被上面压着处理的这样快,他只是个律师,很多时候其实比一般人的无力感更强。
律师看似风光,却是个很容易抑郁的职业。
因为看得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很多。
不过好在,他是个轻易不打败仗的人。许多案子都是挑选之后才接下的。
这些年,或者说这十多年,他唯一的一次败诉便是裴小芽的案件!
“你喷香水了?”裴攻止忽然岔开话题,陆歧路一怔,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啊,一直都有用的。”
“我知道,哼……”裴攻止竟‘不知死活’的低笑了一瞬,一个浅浅的酒窝在他的脸颊上浮现。
这个男人即使三十出头也还是有着大男孩的懵懂青涩之感,看得陆歧路神经一绷,不由问道:“你笑什么!”
“你恋爱了?”
“啊?为什么这样问?”陆歧路没想到裴攻止会忽然这样调侃自己。
他诧异的看着对方,裴攻止就像在外面和他喝着酒聊着天的时候一样,痞痞一笑:“是Chanel Antaeus的味道。”
“这和恋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来不缺女人。”陆歧路实在搞不懂他,分明这么严肃的时候,他却很轻松的在跟他聊香水。
“你从前一直用,小芽不在的那年就不用了。”裴攻止竟然格外认真的对他解释着:“这个味道你说过很喜欢。”
“你还记得啊……”陆歧路忽然觉得有些温暖,内心仿佛瞬间被这个男人点亮了。
他们已经分开十年了,十年足够物是人非,他们再见面又是那样的水火不容一般。
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谈起了与案件无关的事。
过去的事……
“记得。”裴攻止的笑容一瞬间便收敛起来,盯着陆歧路道:“那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喜欢它?”
陆歧路沉默了片刻,点头格外认真的回答:“记得。”他顿了一下,接着道:“因为我喜欢的人夸奖过它。”
裴攻止抬眸的时候,想要去看陆歧路的脸,却又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中避开了,淡淡然道:“你用了至少五年。小芽不在的那年你不用了……”他轻轻的摇晃着脑袋,竟有些悲悯般道:“他死了,官司输了,我们的关系从那年也变了。你不用是因为你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
陆歧路没有想到裴攻止会忽然这样直白的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
他想过裴攻止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曾经喜欢了他一整个青春。
他的掌心生出些微汗,不由松了松领带,沉默不语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裴攻止的头发长了些,脸上有些淤青,手臂上也是。
陆歧路没有问他,因为他不想说。这个男人想说的时候,不必问。
就好比现在。
忽然说起了十年前就该讨论坦白的问题一样。
“歧路……”裴攻止忽然认真的喊他的名字:“我只有一颗心,随着十年前,葬在空墓里了。我希望不是因为我的缘故……”
“只是香水……说明不了什么,我们都不是孩子了。”陆歧路有些尴尬的笑着,此时此刻,他想要抹去这个味道。
可这又是他爱了整整十多年的气息。
陆歧路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就在他脑海的深处,即便是老到坐着摇椅,他也觉得那一晚是美好的。
那个时候,没有裴小芽。
这个男孩早早的坐在校门外等他放学。
裴攻止常常会这样,只是那天格外不同。
他带了蛋糕,来给他过生日。
他带陆歧路去学生不该去的地方,迪厅或者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