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罪。”
裴攻止的眼里终于不再是陌生。
三年的关系,虽然没有日日夜夜在一起,但每当彼此能离开部队休得片刻闲暇时,他都会和这个男人相聚。
他们曾经是一个部队的,只不过一个是军医,一个是士兵。
头部受伤那年他被转移回最好的军区医院休养,这个男人为了无时无刻照顾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光明前途。他陪在自己身边数月之久,可最终换来的却是自己一声不响的回到了部队。
从那时起,他们就失去了一切联系。
男人的指尖停留在裴攻止的颅侧,抚摸着那无数次他曾抚过的伤疤,心碎不已。
“判了几年?”
男人不问缘由,只问结果。
裴攻止坐起身,站在房中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
挺拔的身姿依旧如此叫人迷恋。
医生转身盯着他,又问:“等集训完我就来看你?”
“不必了。”
裴攻止转身,要前往下一个检查点。
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唇瓣有些抖动,眼泪在裴攻止开口的瞬间流了下来。
他有多恨他,就有多爱他。
望着裴攻止开门而去的背影,他止不住冲那个人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申请保外就医。”
他不知道裴攻止听见没有,可是一个人的心里没有你,你说的话还不如空气珍贵。
他有些失落,但又有一丝‘终于找到’后的喜悦。
而裴攻止也并非内心全无波澜,在此后的净身检查中,他全程都仿若一具木偶。
— — —
在监区甬道尽头的活动区里,他与那些新到的犯人列成一排,对墙而蹲,等待着被喊名字,逐一检查。
净身检查结束,填写一张被服卡,得到一身囚服和塑料脸盆,里面放着洗漱的东西,他们的牙刷此时此刻也没被放过。
一个男警员将那些牙刷另一头用一种大钳子截断得只剩毛刷部分。
他看着小小的刷头觉得有些可笑。
再往前走就是剃头的地方,理发的是个年轻的小警察,裴攻止坐在凳子上等着,不过小警察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头上的疤,避开年长的警察,低声问道:“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这话还是被老警察听见了,但听老警察不屑一顾道:“这人原先是特警!”
“特警!战友啊!”小警察显得很震惊,还露出一丝崇拜。裴攻止起身时扭头看他,似乎给了个鼓励的眼神。那小警察竟站得住脚直溜溜的,给他敬了个礼。
“你干什么!”老警察不满的一巴掌打在小警察的头上,裴攻止漠视置之离开。
接着是提讯验明正身,完备资料,裴攻止在外等着,等着里面的人喊他的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排着队的人走完这些检查差不多也有数个小时。
他等了许久,提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来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员,他将目光在裴攻止身上扫过,然后让开半个身,道:“去吧。”
对方的声音倒显得客气,裴攻止刚刚进去,门就关上了。
他正要坐下,谁知桌前的另一名警员豁地起身,立定敬礼,那皮鞋还能听见唰的一声脆响。
裴攻止一时之间未明白情况,只听那警察极力压低了声音道:“雷霆B组爆破手——山炮,向队长敬礼!”
一个标准的军礼僵持了几秒,裴攻止的脸上有些僵硬。
警员礼毕,之前关门的那人重新坐回原位,看着裴攻止又看看手中的资料。
方才行礼的警员脸上洋溢着一抹笑意,但也略有惆怅,仿若是安慰一般道:“队长做的是劫富济贫的好事儿!只不过方法过激了些而已。电视上大肆报道了好久。”
虽然罪名是间接致人死亡,不过山炮也觉得有问题。
他读过法律,一般这种间接致人死亡不会负刑事责任的。
但是,有些事却超越了他能管辖的范围。但是在监狱里他还算有一席之地。
裴攻止定定看着对方,山炮也坐了回去,仰头冲他一笑。这个笑容倒有些熟悉。
怎么说也在一支部队共事过,只是没想到如今会在监狱见到。
对方有些拉家常一般笑道:“后来您调走了,我再一次执行任务中手臂坏了,如今接好却不能再当特种兵,上面就给分配到这儿了。”
“嗯。”裴攻止淡淡点头,然后坐到了对面的凳子上等待着提问。
提审主要是为了核对档案上记载的内容,姓名、年龄、罪名、刑期等等,既验明正身,又完备资料。
一切复核完毕,那代号‘山炮’的警员站起身亲自打开了另一扇门目送他前去。
进去前他还特别为裴攻止宽心:“队长放心,我会看着里面的人。”
这种优待很快就显现出来了,在整个过程中别人都是被警绳捆绑着的,也少不得被打上两下和言语的羞辱,但裴攻止这一路走的十分平稳。
— — —
由于快要凌晨,他们匆匆冲了个凉水澡,就去监舍了。
彪哥抖抖索索打了个喷嚏。深秋来了,的确有些寒意,裴攻止走到通铺尽头打算睡上片刻,此时已近凌晨,睡觉也是争分夺秒的事儿。
这里离厕所还有几人的距离,彪哥率先选了个好位置睡下,不过就在裴攻止刚跳上通铺坐到彪哥身边时,竟意外发现之前在他前面被叫走的小个子就睡在旁边。
裴攻止看着他,神游了一瞬,不想后来几人忽然推搡他一把,硬生生将他挤到了最靠近厕所的位置。
他有些不屑,在心底发笑,脸上毫无表情。
只是在躺下前就着灰暗的灯又扫了那个小个子一眼。
— — —
寒冷的秋季,偌大的如同仓库般的通铺间挤满了无数的犯人,人虽多,但裴攻止的身体仍被寒意侵着。
他想要闭上眼时,不知为何想起了小芽。
现在的他好像很狼狈,人人都可以欺负。
曾经那个叱咤风云的自己不知哪里去了。
不知小芽会不会不喜欢……
他不喜欢被怜悯,所以对医生和山炮的照顾感到不屑与反感。
至于那个医生……
就像裴攻止说的。
自己有罪。
放弃了一个对他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他避开他,是因为害怕重蹈覆辙。
他已经无力再承受任何人的好意。
也不愿再去伤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