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忍耐,一朝诛心。
大概就是这一刻了。
黑暗的房间里,女人站在还未关闭的门前,长廊上惨白的灯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影。
“别开灯。”
宾馆的房间里响起了陆歧路的声音,他沉甸甸的一屁股坐在了床铺上。
陈怡的指尖贴着开关按钮停了许久。
那唯一的一道光也被掩盖在了紧闭的房门后。
肩上的包链滑下去,女人站在门前仍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陆歧路的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
他望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周身安静极了,唯能听见自己的喘息。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不断的奔跑、奔跑……
朝着那栋废弃医院大楼……朝着濒临涉死的裴小芽。
陈怡听着他的喘息声渐渐变哽咽,无声无息默默走到他的身前,遮住了那道昏黄的光。
纤瘦的腰肢被男人的大掌紧紧一抓,隔着衬衫还能感觉到陆歧路温热的泪水。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将脸埋在女人的腹部许久……
— — —
转眼,窗外已变得微微发白。
秋天的太阳升起偏晚,外面的路灯熄灭了天还只是微白。
一夜未睡的两人感受不到任何的疲惫。
陈怡感受到陆歧路轻轻推开自己的腰肢,低垂着头,声音闷闷的,不过已比昨夜平静许多,问她:“你还记得公子吗?”
“嗯。”陈怡淡淡应声,不忍打破这样的沉静,低声回他:“怎么会忘记呢,那可是学生时代的情敌。”
“哼……”歧路黯然一笑,摇着头若有所思的又问:“那你还记得‘1113’案吗?”
陈怡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她的举止可以被清晰的感受到,虽然陆歧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不难猜出她会是何种模样。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许久的沉默之后,陈怡忽然带着些安慰与隐忍对他道。
然而,陆歧路却摇头,不以为意:“我也以为它过去了,可今天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走……那个孩子……那些人……一直一直……在我脑海深处……出不去。”
“发生什么了吗?”陈怡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
其实那样的现场,别说是陆歧路这样的人,就连她这个法医看了也觉得触目惊心、记忆犹新。
当年作为一名刚刚实习的法医,1113案的现场是她第一次去的地方,也是这么些年她所见到过的最残忍的案发现场。
和其他死去的人不同,裴小芽的案子重点在于他是被虐杀致‘死’。
之所以对死保持疑问,是因为至今那个孩子的尸体仍无所踪。
其实,陈怡也想不明白,那样一个天真的大男孩,究竟惹到了怎样的人,才要让他如此惨烈的死去。
— — —
时间仿佛又静止了,两人都有些压抑。
天色渐明,陆歧路的一句话打破了所有平静,就像沉闷的海面忽然从底部掀起了一股巨浪:“我见到他了。”
“谁?”陈怡掌心微微出汗,有种不好的预感。
“威胁我的人……还有……”陆歧路顿了顿,扭过头盯着身边的女人,一字一顿道:“崔立民。”
他看见陈怡神情明显一僵,颇为尴尬道:“这么……这么巧。”
“他出来了。”陆歧路声音平静,继续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他竟然出来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告诉他?他要知道一定会疯的,我不敢想……可是我不能让他出狱后找不到人,不能让他失望、落空!不能!”
陆歧路说着说着越发激动。
“你冷静点!”陈怡一把抱住他的身体,抓住他疯狂捶打自己的双拳,身体微微颤抖的劝道:“他们本身就不是无期徒刑,出来是迟早的。”
“可是太快了!快到我不服!”陆歧路变得十分不安、迷茫和暴躁!
只要一牵扯到过去那件事,他就会这样。
陈怡有些无奈,安慰他:“也许是他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你不用这样自责的。”
“我怎么能不自责!是我!是我劝他要忍!是我口口声声说法律会给他一个公平公正的答复!是我给了他希望,又让他感受到绝望!是我的错!我不该受人威胁就妥协!我不该让他这样活着!如果十年前,他不顾一切的杀死那些人,也许大家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我知道!我知道!可这不是你的错啊!你是为了他好,害怕他受到伤害!”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他受伤,是因为我爱他,我自私的觉得裴小芽死了,不在了,他就是我的了!我更不想自毁前途,更害怕和那些人斗!是我太自私了!”
“不是的!”
“是的!如果我知道他能把自己活成这样……说什么……我也让他死在十年前!至少还能痛痛快快!”
“你冷静点!”陈怡的声音忽然提高,恨不得将陆歧路揉在身体里。
她抱着愤怒到抓狂的男人,捂着他的头,安慰着他,她听见男人喃喃自责道:“给我一把刀……让我杀了他……或者杀了我自己……我害怕他知道有人已经出狱了……我知道这些年他为什么去当兵……十几年的时光,不这样打发还能怎么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在等……等着他们出狱的那一天干掉他们……可是……可是那个人却提前出来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该怎么跟他交代……”
“别说这些傻话了。”陈怡心疼他,可是这种事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陆歧路直起身,脸上并没泪水,甚至带着些悲愤,一把抓住女人的双手:“你帮帮我,好吗?”
“只要能帮的我一定帮你!”
“帮我……帮我查一查……查一查余下四人是否还在牢里。”
“我会的!我会让爸爸帮你的,别担心了,这对他不是难事好不好?”
陈怡跪坐在他的面前,反握着陆歧路的手,轻轻揉搓着,这双手冷冰冰、汗津津的。
“对不起……”陆歧路声音低沉暗哑:“我不该再麻烦你的。可是除了你知道当年的事,除了你……在这里……我再也没什么值得信任的朋友了。”
那天他一直在宾馆呆到第二天晚上,陈怡白天就离开了,两天后她带来了一个噩耗。
— — —
她看着床铺上坐着的男人,衣冠不整,胡子邋遢,仿佛在短短两日内经历了沧海桑田。
女人安静地整理着凌乱的房间,几次想要说话安慰他,可都说不出口。
陆歧路目光呆滞滑坐在地,夹着烟的手颤抖着,仿若得了帕金森的老人。
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未点燃。他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陈怡的话:“崔立民是最后一个出狱的,就在三个月前。其余四人,分别于入狱的第三年、第五年、第六年同时出狱。他们……已经不知所踪了。”
所有的身份信息陈怡都托人去打听过、查过,但是那些人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用过自己的身份在任何地方出现过。
那些人本就是市井的亡命之徒,丢弃自己的身份,只能隐藏在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