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玩笑话,谢景云回归正题:“你说这位沈二小姐名不见经传,是何名不见经传?”
居十方正要答话,他们却听见外面沉静许久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谢景云示意他们安静,文韫从供桌后面小心探出去个脑袋,看见不远处那位丫鬟不知何时跪在了那火盆前,低头在烧手里的什么东西。
“我这几日总梦见姑娘。姑娘你让我和青雨去和露姐姐那里捡大姑娘不要的诗集。这是姑娘这些年珍藏的诗文典籍,碧云这就烧给姑娘。”
灵堂四壁都是昏暗的似风吹了便要灭了的香烛,如此衬得那破旧生了锈的火盆里燃起的光出奇得明亮,却又那么狰狞。火烧得正旺,那火星子跳了出来落在她的脚边,她却没知觉。
“嬷嬷今日将我与青雨的身契拿给了我们二人,二姑娘,明日我便要离开这沈宅了。姑娘待我们的好,碧云始终记在心里,但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动了手脚的汤药是我亲自给姑娘端去的,夫人拿我爹娘与我那年幼的弟弟的性命相逼,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姑娘即便真要怨我,我也认了。”
“什么汤药?”这回偷听到的信息量确实太大,文韫惊得都要说不出话,“原来这背后竟是那沈夫人的手笔?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位沈夫人又为何要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如此重的毒手?”
“这所谓名不见经传,”居十方叹了口气道,“正是听闻沈家这位二小姐自幼身子虚弱久病缠身,常居闺阁不曾出过沈府,倘若不是沈家人亲口承认,我们还不知道沈府还有这么位二小姐,因此关于她的事鲜少有人知晓。”
这倒说不过去。文韫闻言蹙眉道:“都是沈家的姑娘,一位金枝玉叶、才情惊动南陵,而另一位则受苦卧病在榻多年,被困在这四方的角檐之下却不为人所知,姐妹俩的命运竟如此大相径庭,令人唏嘘。”
而相较于他们一个扼腕叹息,一个义愤填膺,谢景云此刻平静得倒有些不近人情:“依此人所言,那位沈二小姐既然自小体弱多病,又被身边的人换了药,那你当时如何会把住个正常的脉来?”
他这问题竟如此一针见血。经谢景云这么一说,文韫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对啊,照理说,依她的情况,她的脉象应要比常人虚上几分,但当时我给她把脉的时候,确实并未察觉到异常之处。这是怎么回事?”
“那便说明,”谢景云沉默着开了口,文韫便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当时你把脉的那人,并不是本人。”
那火盆里的火忽然窜了上来,噼里啪啦剧烈地响着,随后又奄奄熄了下去,倒像方才不过是回光返照。
居十方总算搞懂了他们话里的意思:“那如此说的话,文姑娘方才拿手骨一事作证这副尸体不是沈二小姐原身的话,便不作数了?”
文韫坚持己见:“即使没有手骨,这么冷的天,尸体腐烂程度也不该如此严重才是。”
“那也有可能是被鱼吃了去啊。”
文韫被居十方这套可能的猜测恶心到了,她顿时不想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了:“无论眼前这棺材里躺的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沈二小姐,眼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这沈府的主母为何要在自己女儿平日喝的药里做手脚吗。”
“既是这么位病秧子的姑娘,”谢景云平静问道,“你说他们原先订的是沈家大小姐与他裴家的婚事,如今换成了体弱多病的别人,他裴员外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吗。”
“这原先当然是不答应的啊。虽然他这儿子平日吊儿郎当混蛋得很,但毕竟还是他家独苗,怎么可能让娶个病秧子回家。但最后要真论起来,可能是人老爷子也脸皮薄还是有自知之明,觉得登门直接求娶他家才女确实理亏。虽说他裴家有钱有势,但终还是比不得这沈家的社会地位还有这名声,这世道就是阶级等级压死人,何况他裴家风评确实不好,能与沈家结亲也算高攀了,那老爷子也就咬牙认下来了吧,听说之前还倒赔给沈家送了不少钱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文韫确实没想到裴员外这么一雷厉风行的人居然能为自家儿子的前途如此忍气吞声,但想起他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还是嗤之以鼻,“如果我那日看的人不是沈二小姐,那为什么她们要骗我说,她们二小姐在院里昏倒了要找大夫?”
居十方出了个馊主意:“人都在你前面了,你就直接出去啪——逮住她的胳膊逼问,‘你们那日为什么要找我去给假的二小姐看病’,喏,这不比你问我们来得更快些?”
他原是句玩笑话,但看文韫起身真要出去,他吓得连忙又把她拽了回来:“哎呀我的姑奶奶,我看你才比我更惦念那百两黄金!”
文韫却要挣开:“你拽我做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上去问。纵然得到的不一定是真话,但有总比没有好。”
居十方拽她如拽救命稻草死不撒手:“你这会儿出去那我们算什么?你方才还说人家半夜三更到这里来不是好人家,何况我们还不是他们这府里的人,那更好不到哪里去了。我的好姑奶奶,我在浔阳还是要混口饭吃的。”
他转头试图求助旁边的谢景云,但看对方反应平静如初,像是全数都在他意料之中。居十方还在心里哀嚎自己到底遇上了些什么人,但听前面拽着的人此时忽然道:“人已经没影了,你不用拽我了。”
“啊?”他探头看了出去,却看灵堂里空无一人,方才的人仿佛消失了般,那火盆里的火已经熄了灭,露出了半截还没烧完全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