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的太监王思是个圆润的人,日常见谁都笑呵呵的,他又肤白,于是得了个活弥勒的外号。
这活弥勒今日难得愁眉苦脸,他皱起眉来,于是脸上的沟壑也都挤在了一块,不像弥勒了,倒像夜市上卖的五仁包。这硕大的五仁包杵在宫门前,似在等个什么人。
中间来了几个婢女,个个低着头,匆匆给他行过礼,又急匆匆走了,王思瞅了眼,瞧那几名宫女去的方向,还是寿康宫。谈起寿康宫那位老主子,王思的脸皱的更厉害了。
前头刚和礼部议定了册封礼仪规制,他们分明都拟好了过目的清单,哪想得寿康宫的那位太后偏偏又害了头疼,推说是忧郁成疾,又把这事儿给搁置下了。
王思昨夜一宿没睡,今一早难得起了来面见圣上,不想徐尚书比他到的更早。
按说若真如前朝规矩,先祖在世时勤于朝政,除了早朝之外,又额外有午朝晚朝一类,本朝并无宰相,先祖时亦无内阁,凡事都需先帝亲自过目。
可这样恭勉勤政者毕竟为少数,先帝生于市井,懂得百姓疾苦,但往后的子孙长于荣华富贵之中,好政者尚且勉强能维持早朝,而取消午朝晚朝,先前更有一天子者,贵为九五之尊,竟不惜以恳求之口吻,以偏殿失火之契,求得免朝一日。
又更遑论怠政之君?因种种契机,自三杨辅政后,所谓早朝也是名存实亡了。
至靖元时,只在有重大事宜时方有朝会,平常多以内阁与司礼监代理朝事,再交由皇帝过目。至于靖元一朝恩怨过往,此处先按下不提。
只说承旭新帝,少年过继,颇有壮志豪情,即位以来,宫内经筵讲学悉都细细听去,对高太后亦是谨遵孝道。
但偏偏,只是因为册封亲生父母一事,少年帝王同先皇元老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似乎,这个分歧早在他们定策迎新皇时就已然埋下。
“这都进去多久了......”王思从怀中掏出块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方才他与徐尚书打了个照面,正要进门去,却被徐易拉住了。
年轻的礼部尚书神色冷峻,“王大人留步,内阁的大学士们都在里面了,断不可再牵扯到司礼监。”
王思苦笑道:“徐大人啊,我们既已奉命审办这册封礼,如何不牵扯到啊?”
徐易摇头,他一身绯红官袍,腰带松松环在腰间,长身玉立,疾风呼啸,他安如初,“司礼监若再是去了,朝内便真的动荡不安了......”
“还是说......”徐易有意停顿,“大人是为天子办事,还是为高家?”他最后两个字压低了声音。
王思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陪笑道:“徐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有沐皇室天子之恩,才得以能站在这里,自然是为皇上而肝脑涂地啊!”
徐易笑了笑,替王思理了理衣裳,“大人心里清楚就好,您不必着急,这里交给下官。”
王思眼见着他从容不迫迈入门去,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
宦官......
前朝历代皆有宦官之祸,最典型者不过前朝甘露一役,自此宦官擅权,倒反天罡。
至本朝时,先祖对于宦官态度多采用以教化为主,能力出类拔萃者授予官阶,在内宫中也为宦官开设课程教其识字。
久而久之,在宫中形成了二十四监,而其中权力最大者,莫过于可与内阁共事的司礼监。本朝至承旭年间,内阁与司礼监互相制衡亦互相协助。
两方相衡,天子得益。
王思从小生在皇宫里,摸爬滚打长大,人情世故浸润透了骨子里,见惯了数不清的人从低爬到高,又摔得粉身碎骨。你说这些人,哪个拎出来不是人中翘楚?可不照样该贬的贬,可见再拨弄风云的人物,终归要匍匐在皇权的脚下。
他战战兢兢做到主官太监,于是不再求别的了,只求安安稳稳的把每一天凑合着过了就行。
这一点,和吏部的霍老头倒是不谋而合。
但他们终归不一样,霍老头活得自在了,他是真的心向田园,而王思只是怕,皇室有器重自然也有警惕,权势再高又如何?
天子面前,当年的胡相不也说杀就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