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七宝心里暗恨,这才明白过来,今日是遭了王保全的算计。
男人沉沉看着他,看得杨七宝如坠深渊,半晌,他才道:“将里头的人送回去。”
杨七宝心里一松,正要谢恩,又听见他说:“再回来领罚。”
杨七宝站了起来,抹了一把冷汗,进到内室,将甄氏请出去。
甄氏并未多言,衣着端庄,神色也平静,只是用衣袖掩着唇,似是有些不安,杨七宝心下一松,暗想尚未铸成大错。
杨七宝带着甄华漪走了出去,出门时,已不见男人的人影。
他听见甄华漪小心翼翼问道:“圣上是对我生气了么?”
杨七宝惊奇地望她一眼,苦涩说道:“比这更糟糕。”
杨七宝将甄华漪送回寝殿,不敢耽搁,回来东阁,跪在地上等候李重焌的发落。
这事当然不敢叫皇帝知晓,若是皇帝知晓了,晋王不会放过他,皇帝更不会放过他。
他现在只敢盼着晋王不敢声张,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杨七宝头低得很低,他看见胡服衣摆下一双尚沾着泥土的鹿皮靴出现在他眼前,宫廷之中,人人精细,很少有晋王这般不讲究的人。
若是看见旁人如此,杨七宝定会偷笑了,眼下他却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他听见李重焌道:“你死后,本王会安顿好你的家人。”
杨七宝毛发直竖,立刻抱着李重焌的腿痛哭流涕,丝毫不顾他靴上的泥土:“殿下饶命,奴婢罪不至死啊,奴婢会守口如瓶,奴婢发誓,若是说出去半个字,奴婢全家不得好死……”
许是他的哀嚎打动了晋王,杨七宝终于听见李重焌大发慈悲说道:“好。”
杨七宝霎时间感激涕零,但他又一时犹豫,不知晋王是答应了留他一命,还是要他全家不得好死。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开口问的时候,却见到另一个另一个太监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王保全。
王保全一见李重焌站在这里面色不豫,地上还跪了一个面白如纸的杨七宝,他心说坏了。
王保全的确是故意设计让杨七宝来守东阁的,他等着杨七宝把晋王认错成皇帝,然后倒大霉。
但现在看着东阁的情景,他冷汗直冒,害怕自己做的太过火。
王保全问道:“殿下,杨七宝犯了什么事了?”
李重焌面上适时浮起怒容:“说说。”
王保全悄悄忖度李重焌的神色,是生气了,但不是怒火中烧,应当不是什么大事。他对杨七宝斥道:“还不快说,莫非要等着拉去宫正司再说?”
杨七宝怎敢当着李重焌的面说他看见了什么,他咬了咬牙,马上捏了一个借口:“奴婢……打碎了茶盏,冒犯了晋王殿下。”
李重焌淡淡觑他一眼。
杨七宝心里发苦,知道这不痛不痒的罪名未能让晋王殿下满意,他又道:“奴婢在背后议论殿下,说了些闲言碎语,奴婢该死!”
王保全瞪大了眼,偷偷望了一眼李重焌,不敢问杨七宝究竟胡说了些什么。
李重焌扫视了周围一圈,问道:“你们都听见了?”
其余宫人噤若寒蝉,两股战战,都只是摇头。
李重焌道:“那好,日后本王再听到一星半点的胡话,自是饶不了你们。”
晋王素来率直,王保全对他的话信了六分,王保全用阴毒的目光环视四周,宫人们都垂下头来。
王保全道:“殿下的话可听清楚了?今日之事,若让咱家知道有人乱传话,别怪咱家不客气。”
宫人们唯唯诺诺应了,王保全悄悄擦了头上的冷汗。
他威胁完宫人,正要对着李重焌卖个好,那边李重焌已经大步走远了。王保全一时间觉得自己足够幸运,若不是杨七宝得罪了晋王,他还没理由处置杨七宝震慑众人。
王保全派人将杨七宝拖去了宫正司,这才往寝宫走。
走进寝宫前,他一琢磨,坏了,不会让这两人碰上了吧。
王保全推开了门,看见甄华漪端端正正站在殿中,王保全留心打量了一下,她发髻齐整,神色平静,只是用帕子掩着唇咳嗽了两声。
王保全试探着问道:“宝林是出去冻着了?”
甄华漪道:“劳公公担心,我并没有出去,大约只是隔着帷幔吹了吹冷风,我方才瞧见圣上……”
王保全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
皇帝并没有回来,甄华漪瞧见了谁,做了什么?
甄华漪将王保全的神色收入眼底,道:“隔着帷幔瞧见了圣上匆匆走了过去,他却并不来寝宫,我心里不安,想问问公公。”
王保全一听这话放下了心,原来是隔着帷幔远远瞧了一眼。也是,晋王和甄宝林,一个东头一个西头,哪那么容易碰上。
王保全不接话茬,对于甄华漪说的“圣上”,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滴水不漏地说道:“宝林,奴婢送您回宫。”
甄华漪没有意外,点头道:“有劳公公。”
回去的宫车异常地沉默,负责今夜甄宝林侍寝之事的杨七宝被拉去了宫正司,甄宝林完璧归赵,他们这些人讨不上半点好处,还在寒风中冻了一宿,真是晦气极了。
回程这趟,每个人苦着脸,算得上是凄风苦雨。
甄华漪扶着玉坠儿的手全须全尾地回来,傅嬷嬷站在绿绮阁门口,满心苦涩。
傅嬷嬷张口想问什么,甄华漪冰凉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背:“进去说话。”
甄华漪坐在矮榻上,傅嬷嬷给她添上一层毯子,甄华漪端着热茶并没有喝,热气熏着她的眼睛,她虚虚看着眼前的水汽,问道:“圣上今夜来了凤仪殿后,出去过么?”
东阁灯火太暗,她也不曾抬头。
今日她见到的,究竟是不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