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篇

五月十七，星期三，天气阴。

今天早上钢琴课学了《威尼斯狂欢节》，变奏八没有跟上节奏，弹错了3个音符。中午喝了核桃露，喝完头有点痛。下午……

“等等，许致小朋友，日记的话……我们尽量写一些开心的，有趣的事情好吗？”

书桌前，护眼灯下，一个小小的人被整个笼罩在光里，他板着张稚嫩的面孔嘴唇一抿，“开心的事情？”

家教老师点了点头，“就像是你今天有没有和小伙伴去玩呀，你们玩了什么呀这些，咱们日记嘛，写得活泼一点回头再看也会很开心呀。”

许致皱着眉思考，手中沉重的钢笔慢慢下移最后落到本子上，染上一片墨渍。他笔尖一动：下午，家教老师和我说日记要写开心的事，我认为不对。

一道嫩生生的声音响起：“日记是写给我自己看的，我喜欢就好，而且我没有只写不顺利的事情。”

家教老师尴尬的点了点头，“……好。”

课还没上完，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许致皱眉往外面看了一眼。

家教老师站起身，“你继续写哦，我下去看看。”

没等来家教老师反倒是等来了一个挺拔的中年男人。

许致眨眨眼，跳下椅子走到他面前，“黄叔，楼下怎么了？老师呢？”

黄叔沉默的蹲下身，粗糙温暖的大掌牵起许致的手，他表情复杂的注视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大却过分沉静的孩子，“我让老师先回去了……小少爷，你跟我下去见见你的弟弟吧。”

楼下，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正坐在沙发上好奇的左右打量。不知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他蹦跳着跑到一个女人身边，“妈妈，那是什么？”

正指挥着佣人把行李从车上搬下来的白云尚回头，顺着许令手指的方向看去。墙上，一个巴掌大的相框里装裱着一束蔷薇干花，和周遭欧式的装修并不太搭。她皱了皱眉，“是一朵蔷薇干花。”

“我想要拿下来看看。”许令晃了晃女人的腿，撒娇道。

白云尚拍了拍他的头，“这干花做的粗糙，你要是喜欢妈妈给你买更好看更精致的。”嘴上说着，她还是走过去将相框拿下来递给许令。

身后，有佣人上前两步想要阻止，目光对上白云尚质询的眼神，那人欲言又止，垂首摇头。

许令“哇”了一声将相框搂在怀里，他手指好奇的描摹上面的花瓣图案，“咦？”他指尖一顿，举起相框，“妈妈，这里破了。”

白云尚俯身，看着其中一片花瓣上有道细微的裂痕，声音淡淡的，“瑕疵品，扔了吧，妈妈待会带你去买新的。”

“夫、夫人。”

黄叔急急走下几节楼梯出声阻止，“不能扔。”

许令循声抬头，目光率先落到那站在楼梯口的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许致身上。他看了看许致身上规整的白衬衫小西裤，又低头瞧了眼自己身上的T恤背带裤，再抬头时，许令撅着嘴，看起来很不高兴。

许致居高临下的看着楼下安静的众人，所有人都看戏似的等着他的反应。他面上还是那副平常的，没有表情的样子，鼻尖轻呼一口气，他张了张嘴，“把画还给我。”

白云尚直起腰身，面上笑得和煦，“是小致吧，阿姨在楼下搬东西是不是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这是许令，你的弟弟。”

许令被白云尚推着往前走了半步，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张口不甚情愿的嘟囔着叫了一声：“哥哥。”

许致并没有回应的意思，他视线落在被许令抱在怀里的相框上，重复：“把画还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黄叔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水，回头瞟了眼许致的脸色，轻咳一声，下楼走到许令面前，他为难的看向白云尚，“抱歉，夫人，这是钟夫人的遗物……”

白云尚唇边温婉的笑容一僵，她抬手不顾许令的抗议就将相框拿走递了过去，“哎呀，这多不好呀，我还以为……”她看向许致，“不过呀，小致，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仔细保存的，怎么能就这么大剌剌的放在客厅呢？万一有客人不小心碰坏了怎么办？”

许致接过黄叔递来的相框，用衣角用力擦了擦，“这是我家，而且，老师说了，随便乱动主人家东西的客人很没教养。”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许致转身离开。

听着身侧传来的佣人的窃窃私语，白云尚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抬手关了客厅的空调，“麻烦各位快点搬，我着急用。”

晚上，别墅院子里开了场宴会，为了庆祝许世昌续弦。

房间里，许致在弯腰系鞋带。即使房门紧闭，外面的谈笑风生还是传了些进来。

“恭喜啊，老许，人到中年还能开第二春，艳福不浅~”

“别别别，您可别说笑我了，我和云尚是真心相爱的。”

许致听着，胃里一阵翻涌，他捂着嘴干呕一声，满脸涨红，晶莹的泪水积聚在眼角却倔强的强撑着不落下。

穿好鞋，许致将门打开一条缝朝外面张望了一眼，二楼基本没人，连灯也没开，所有人都在楼下。

他悄悄走到角落，这里有一个暗门可以直接下到一楼的后门。

“你在干嘛？”

手刚按上墙板，身后就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许致绷着张脸回过头，来人正是穿着身睡衣的许令。

许令将快垂到地上的小熊往上捞了捞，“你也被他们吵得睡不着吗？”

许致已经放下手站好，他一言不发的静静站着，显然不想和他说话。

许令揉了揉惺忪的眼角，看到他脚上的鞋子，“你要出去吗？”他小大人似的举了下智能手表，“现在已经九点半了，我妈妈说小孩子九点就要上床睡觉了。”

“……我妈妈说，小朋友偶尔晚睡一次也可以。”许致终于开口。

许令偏了下头，“这样吗？”他来了兴致，凑过去，“你要去哪玩啊，我也要去！”

“我已经六岁了，不是什么三岁小孩了，所以我可以晚上出去。你不可以。”许致皱着眉拒绝。

“我已经五岁零两个月了，我们只差十个月，我也可以出去！”许令气呼呼的搓着小熊抗议，他眼睛一转，“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出去我就告诉爸爸妈妈！”

许致小脸一板，冷冷瞥他一眼，丢下个“随你”就自顾自开了门往下走。

身后，许令狡黠一笑，蹦跶着步子跟了上去。

出了别墅，他小跑几步跟上许致，“哥哥，我们去哪里呀？”

许致脚步一顿，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他烦躁的加快了脚步，惜字如金，“小公园。”

“小公园？我还没去过欸，好玩吗？这个时间还有别的小朋友吗？我们去那边玩什么啊？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炮珠般的问题轰的许致脑子疼，他回头瞪了许令一眼，“没有别的小朋友了，什么都不玩，就散步，还有，不许你叫我哥哥，你不是我弟弟！”将话一股脑说完，他一张脸憋得通红，负气的转身跑开。

许令揪着怀里的小熊瞪着眼愣愣的看着许致的背影，不知所措。

这个点，小公园里确实没什么人。许致躲在滑滑梯里将头埋在臂弯小声啜泣。尽管他尽力压低了声音，但夜太静了，那些细微的动静被放大，清晰可闻。

一旁的栅栏外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许致缓住抽噎往那边看去。凌乱的手电筒灯光中，许致看到两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在翻墙。

一踩一爬一跳，猫似的悄然落地。

两人嘻嘻哈哈的勾肩搭背，“陆哥，老贺是不是被那保安抓了？”

被叫陆哥的人往外面看了一眼，扑哧一笑，“在那呢，你看到没？”

许致擦了擦脸颊的泪水，“你们……”

手电的灯光猛然打了过来，“卧槽，有鬼！！！”

许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的偏开脸。

一只手按住手电将光线移向地面，“徐竞，你有病啊，拿手电筒照人眼睛？”

徐竞做了个鬼脸，对着许致双手合十，“不好意啦~”

许致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会，摇摇头，“没事。”

陆延舟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喂，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许致面上已经重归平静，“散步。”

陆延舟瞧着他红彤彤的眼圈撇了下嘴，心道这真是个怪小孩，“哦。”

徐竞往后看了一眼，拉着陆延舟的衣服催促，“陆哥，咱们快走吧，那些人一会追上来了。”

“嗯。”

两人风一般的来又风一般的跑开。

周围重归黑暗，许致那种低沉的情绪被压下。九点四十了，他应该回去了，这样想着，他却只是低头枕在手臂上盯着某处出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许致循声看去，只见方才那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