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欣赏着。
英俊的面庞上那双多情的眼底是直白无比地惊艳之色,楚留香向来是最懂欣赏、也是最珍惜世间一切美好之物的。
他痴痴然的,险些忘了自己之前打着的坏主意。
或者说他连呼吸都已忘了,若非他那异于常人的特点,怕是大名鼎鼎的楚香帅今日就要无声无息溺毙在海中了。
到时他浮起的尸体恐怕更能吓他这位好友一跳。
一曲终了后。
楚留香终于回过神,到底还是没有真为恶作剧而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他也依然没打算放弃自己的坏主意。
于是,楚留香猛然从水里钻了出来。
冒头的位置恰好就在那小舟旁,与小舟上正端坐垂眸的少年僧人乍然来了个距离极近、差点脸贴脸的见面。
楚留香本意是吓他这位好友一跳。
看向来面对任何人任何事仿佛都能淡然处之的他大惊失色一回,这是楚留香在他这位好友身上的一个特别浓厚的兴趣。
可惜他失败了。
纵使突然从水面冒出的楚留香把水珠都飞溅到了少年僧人的衣上、脸上,他也依然面不改色,身姿如松,毫不动摇。
甚至眸中都没有一丝惊色。
只是淡然地眨了眨眼,将纤长眼睫上沾到的一颗晶莹水珠滚落。
然后他抬眸看向面前近在咫尺的楚留香。
月光终于完全照亮他的脸庞、身影,一瞬间整个人似乎也彻底摆脱了周身那正蠢蠢欲动、择人欲噬的黑暗与阴影。
完全步入了光明中。
然而世上一切璀璨华光都要在那容光之下黯然失色。
眉如鸦羽,颜如舜华。
肌肤极其白皙,好似琼脂美玉,额间天生一点朱砂痣,越发显得殷红秾艳,偏偏还生了一双狭长而妩媚的狐狸眼。
这是简直宛如白狐般的艳色。
但大抵是那眉眼间天生清冷淡漠的高华气度,本该绝艳的容貌生生被压住,看来便只觉极其玉骨清绝,风姿秀雅脱俗。
但这同样无损于他那惊心动魄,超越了性别的美。
去了三千烦恼丝披上那一袭雪白无暇的僧衣,只为他添上凛然高不可攀的圣洁与无悲无喜的神性。
尤其额心那点红痣,简直就像一尊端坐莲台的菩萨法相。
楚留香作为花丛浪子,自诩看遍美人如云。
却也万万想不到原来人间美色还能有无法想象的地步,而这美人竟然还是个和尚!
“香帅何时竟做了水鬼?”
那高华圣洁的菩萨开口了,嗓音如飞泉鸣玉,与他指尖拨弄下的绝妙琴音相比只会更胜一筹,但话中内容就不那么动听了。
楚留香赞叹地直视着那近在咫尺、雄雌莫辩的面庞。
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仍然次次都不禁惊艳恍惚,他毫不避讳地欣赏着这绝世之美,他知道对方也并不会介意。
楚留香对于故意惊吓一事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但随即又坦然笑道,“无花啊无花,你定然是早就发现我了。”
若说他坏心眼,无花也不遑多让。
这位少林高徒,佛门高士,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绝妙僧,作为好友的楚留香自是知对方性情并不如寻常僧人一般墨守成规,古板严肃。
无花果然没有否认,却淡淡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贫僧眼前所见是水,亦不是水,所见是楚留香,亦不是楚留香。”
这却是佛家的禅机了。
很多对佛学一知半解的人都对这句话的理解有误,以为色就是指女色,空就是指虚无。其实不然,色是指一切有形有质的物质现象,空是指一切物质现象的无常无我本性。
色即是空,意味着一切物质现象都是由无数的因缘条件组合而成的,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或自性。
空即是色,意味着一切物质现象都是从空性中生起的,没有超越或违背空性的存在。
楚留香能与无花相谈甚欢,结为好友,这禅机他自然也是会打的,他没有急着从水里出来,人依然泡在水里,一只手稍微借力撑在舟弦上。
闻言他风流多情的眼眸含笑望向无花。
“见水不是水,见水还是水,看来无花大师的境界还需提高,有朝一日见楚留香,还是楚留香。”
他俩人在一处时时常这般谈禅说笑。
论起佛学上的造诣,楚留香自然是远远不如无花这位真正的高僧,因此口头占上风的多数是无花。
楚留香心思机敏,能言善道,有时也能借着诡辩得个歪理,比如此时无花的话便被他偷换概念。
这一次无花却没再继续和他争辩下去。
他也看向楚留香,四目相对间他竟淡淡一笑,“自然如此,只希望有朝一日,楚留香眼中见无花,也依然是无花。”
无花天性寡淡,甚少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难得的一笑便犹如冰雪消融,春蕾初绽般,狭长的狐眸眼尾天生的一抹红意越发晕开。
眸光潋滟生波,清艳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