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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琴之人正是无花。
或者说这天底下除了无花又还有谁的一双手能弹奏出这样一曲旷古绝今的天籁琴音呢?没有了,再没有了。
楚留香当然不会意外,就连一点红也是如此。
尽管他在此之前与无花素不相识,也对音律毫无了解,但身在江湖如何会不曾听闻过名满天下的七绝妙僧之名?
一点红从前甚至听说过亲眼目睹过江湖上一些人为了能听到无花大师的琴音花费重金求得他的踪迹,又千里迢迢骑马驾车追寻,只为亲耳聆听无花一曲。
那些为此如痴如醉者说,这是自天上而来的神曲。
一点红从前并不理解,也不在意。
如今他依然不在意那琴音本身,他在意的是那琴音里蕴含的剑道真意。
但这只不过是他亲眼见到无花本人之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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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大明湖,无花盘膝而坐在孤舟之上。
一袭雪色僧衣洁白。
不染纤尘,不沾毫垢,漆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照耀而下,便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镀上了一层莹润而圣洁的辉光。
整个人就像天上的那一轮明月坠落到了人间。
神态清冷而沉静。
面容肌肤与身上雪色僧衣竟不辨其白,在月光下似琉璃美玉般的通透无暇,又宛如冰魂雪魄造就。
额心那点朱砂痣越发显出一种雪胎梅骨般的艳色灼灼。
又似菩萨法相庄严慈悲。
无花抬眼看来。
一双本该妩媚多姿的白狐眼眸里惟有淡漠冰冷,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愈发显得超俗出尘,遗世独立,有飘飘若仙之感。
不像人,更像一尊充满神性的佛像。
见到结伴而来的两个陌生人,无花唇角现出淡淡微笑,霎时冰消雪融,但即便是微笑也有如佛陀在世,拈花一笑的出尘之感。
他道:“香帅今日不做水鬼,竟连楚留香也不做了?”
楚留香闻言先是一惊,随即笑开。
“无花大师好美的一双眼,好利的一双眼。”
他既是叹服,言语间却还要开个玩笑,“蓉蓉这易容术看来还需精进,怎么叫你一眼就轻易认出来了?”
是了,楚留香现在并不是楚留香。
为了探查海上浮尸一案,他特意易容伪装成了一个名为张啸林的采参客,眼下面貌便是个紫面短髯的粗犷大汉。
方才因见无花心切,竟一时忘了自己易容一事。
不过即便楚留香记起来了,恐怕他也不会提前卸下,反而会将错就错,想法就像那晚特意从水里钻出来想吓无花一跳一样。
无花一眼就认出他来。
是楚留香没想到但又不意外的,同时心情大为开怀愉快,他一把将脸上的面具掀掉,随手丢进湖里,就见无花微微摇头。
无花道,“苏姑娘的易容很精湛,只是我知晓一个窍门,便是世上再绝顶精妙的易容也无法隐藏。”
楚留香顿时大为好奇,“哦?是什么?”
无花没有藏私的意思。
他双眸直直与楚留香双眸对视,专注而认真,此刻在他眸中只倒映出楚留香一人身影,妩媚的白狐眸含着笑意看来竟似深情,
“诀窍便在眼睛,世间每个人双瞳间的距离都是不同的。”
“楚留香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
楚留香突然移开了与无花对视的目光。
他的视线落在了大明湖上倒映出的那一轮天上明月,好像那水中月的美丽忽然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明明人间之月就在眼前。
“我记起来了。”
楚留香突然哈哈大笑道,大笑声在夜色里安静的大明湖回荡,于是一切扰人的噪音都被掩盖在他的笑声里。
他无意识抬手抚摸鼻梁。
道,“雄娘子可就是因你落网伏诛,若论易容伪装,这世上只怕无人能出其右,便是他将这诀窍告诉你的吗?”
无花摇头否认,又道:
“确实与他有关,他那时总是易容成不同身份出现在我身边,男女老少皆有,我见的多了,便识出了相同之处,认出了他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十分轻巧之事。
但楚留香听他说着几乎能想象到那依靠巧夺天工的易容之术纵横江湖数十年的雄娘子当时突然被无花认出来时毛骨悚然的惊骇之感。
他不禁有些好笑地叹息。
“你总是这样,世上很多不可思议之事只有你能做到。”仔细想想,这样一个妙法这世上确实只有无花能得出来。
楚留香知道,无花一直有个特殊的爱好。
那就是观察芸芸众生,人间百态,看世人的悲欢离合,有时候他经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感觉无花像是第一次做人。
虽然好像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做人。
但是,但是,怎么说呢,无花身上那种神异而独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与众生、与整个人间似乎都是格格不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