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自己，恨过自己。

当初如果不是她轻易相信了何佳萍，如果不是她为了拿下股东大会的投票而去国外跟进重要项目，她的瑶瑶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她恨自己，恨她在瑶瑶提出分手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再多问问，为什么没有再多查一下，甚至她都没有多观察一下宋伊瑶，明明她那个时候满身是伤，为什么她就没有发现呢？

越是回想，越是不能放过自己。

早上醒来看到探子发来的消息，一大早就过来这边了，宋伊瑶醒来没看到她，这会给她打来了电话。

陆南溪不敢接，怕一出声就暴露自己的心情，瑶瑶瞒了这么久，就是怕她难过，怕她多想，她知道的，她都知道的。

挂断电话，微信回复说自己在开会，今天会很忙，晚点回来。

这是她第一次骗她，宋伊瑶信了，说手还伤着别太累了，说想她，让她忙完早点回去。

放下手机，陆南溪靠在座椅里，仰起头，闭上眼睛，眼泪不停地从鬓边滑落。

她的爱人啊，哪怕经历过黑暗，身处过地狱，却不愿让她沾染一点，她固执地将所有不堪与痛苦藏在身后，要在光明处和她相爱。

怎么这么傻呢。

下午三点，林梦凡进了会所，到陆南溪办公室。

刚一进门，便听到陆总安排道：

“查一下杨晖和王建斌，资料发你邮箱了，要快。”

“另外，跟市公安局郭局约个时间，我要请她吃饭。”

林梦凡看她脸色十分不好，神情是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严肃与狠戾，便得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不敢多加耽搁，立马去办了。

何佳萍和陆振军去国外旅游回来了，飞机傍晚落地。

还有一点时间，稍微整理了一下妆容，陆南溪决定先去找赵素芸，这一次，她要知道所有的事情。

见面后，家里宋志刚在，不方便说，赵素芸带陆南溪到附近的咖啡馆。

落座后，赵素芸看着陆南溪手上的伤，率先开口道：“昨天的事瑶瑶都跟我们说了，她舅舅自责到今天一口饭都没吃，昨天幸好有你在，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谢谢舅妈关心。”早在四年前，她就跟着宋伊瑶改口了。

瑶瑶有多喜欢自己面前这个人，宋志刚不知道，她这个当舅妈的可是知道的，这下听到她这么叫，赵素芸对目前两人的关系心下了然。

“舅妈，我今天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

看她这副沉稳又难掩悲痛的样子，赵素芸也严肃起来，语气有些迫切地问：“什么事情？是瑶瑶怎么了吗？”

“瑶瑶没事，是关于四年前我们分手的事情，舅妈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好吗？”陆南溪态度诚恳，带着些祈求之意。

闻言，赵素芸思虑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怔愣说道：“我们家那段时间出了很多事，就像天塌了好多个窟窿一样，而那些个窟窿，需要大量的钱来填补。”

“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撑过去时，瑶瑶拿来一大笔钱，让我们救急用，可那些数目的钱，哪是救急的呢，那是完全可以让我们度过难关，还可以改变我们全家人命运的。”

“我追问原因，她支支吾吾地说是找你借的，我不相信朋友之间可以借这么多钱，再三追问下，她承认了跟你在一起的事实，只是这个傻孩子，好像怕我不同意似的，说的时候哭个不停。”

赵素芸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哭成那样，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分手了。”

“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们用了那笔钱，两个孩子度过危机，她舅舅命保住了，却丢了一条腿，而奶奶却因为年纪大了，没扛过去，走了。”

“我们回老家处理了奶奶的后事，短期内发生了这些事情，大家都比较消极低落，孩子也刚出生不久，我实在分身乏术，没多关注过瑶瑶。”

“葬礼结束后，瑶瑶说她想在老家待一段时间，我们同意了。后来，我无比后悔，早知道那天说什么都要带她回麓城。”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已经是寒冬腊月的季节了，在一天夜里，我和她舅舅突然接到北边H镇一个医院的电话，就是那个最美雪乡的H镇，医生说，瑶瑶自杀了。”

陆南溪猛地抬头看向赵素芸，眸光骤然紧缩，她眼底一片通红，眉宇间满是不可置信，可渐渐地，这股目光又随着泪珠滴落，转换为无力的哀伤。

说到这里，赵素芸也落下泪来，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继续说道：

“她舅舅行动不方便，孩子还小，我一个人连夜赶去了那边的医院，到了后才知道，这个傻孩子是写好遗书，整理好遗物后才准备自杀的，听她舅舅说，瑶瑶从小就懂事，可我实在没想到，她懂事到连想要轻生的时候，都不愿给别人添一丁点麻烦。”

当时赵素芸赶到医院时，天已经快亮了，这个在宋志刚面前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女人，此刻却抱着宋伊瑶单薄的身躯嚎啕大哭。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宋伊瑶轻拍着她的后背，道歉道：“对不起舅妈，让你们担心了。”

赵素芸抬起头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凶狠狠地警告道：“我告诉你宋伊瑶，以后不准再做傻事！”

“生活中遇到什么难事，奶奶走了，但是还有舅舅舅妈在啊，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呢。”

提到奶奶，宋伊瑶眼泪夺眶而出，是啊，奶奶走了。

还有陆南溪，她们也分手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到最后，宋伊瑶像个失孤幼童般在赵素芸怀里哭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她们又聊了很久很久。

聊奶奶，聊陆南溪。

宋伊瑶笑了哭，哭了笑。

也是在那一晚，那个被她藏在心里好几年的爱人，第一次可以堂堂正正，不被诋毁地和家人谈起。

即便那时，她们已经分手了。

宋伊瑶对赵素芸说，“舅妈，我本来一点都不怕死的，我觉得死去的痛苦是一瞬间的，活着的痛苦是长久的，可是当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的时候，我突然后悔了，我不能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宋伊瑶眼里含着泪，屈腿抱膝坐在病床上，缓缓说道：

“舅妈你知道吗？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长得漂亮，人又有能力，对我温柔又体贴，有好多人喜欢她，当初她来学校找我，就被人偷拍上了学校表白墙，当时我还偷偷吃了好久的醋呢，她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一开始，我总是怕追不上她的脚步，怕再也没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过往。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她说我不必那么辛苦努力地去爱她，她就站在我能爱到的地方，让我不要心理负担那么重。”

“我来姨妈肚子疼，有时候严重了，会疼一整夜，她就会一整夜不睡觉，替我暖肚子，给我讲故事，逗我开心。我做任何事，她都会鼓励我，陪我一起加油，我搞砸了什么，她又会说，不要怕，有她在。她什么都想着我，方方面面爱护我。

以为像她那样的人，应该是不会照顾别人的，可是，她厨艺一级棒，我舍不得她做这些，但她总是会在有空闲的时候，做一桌好菜给我吃，晚上睡觉，怕我着凉，睡梦中都不忘了帮我捏捏被角，就连我喝水，瓶盖都是她提前拧开的。

说了下次会带我去的地方，下次就一定会带我去，她对我，总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的。

她给我的爱，我从来无需多问，无需怀疑猜忌，因为眼睛能看到，耳朵能听到，嘴巴能尝到，鼻子能闻到，身体能感觉到。

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这样踏踏实实，安心地爱着过。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皮肤，都能感知到，我在被一个人用心爱着。”

“不管有多少人和事，我在她那里，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我亲手推开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她分开啊。”

“我本来打算，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的，我想和她有个家的。”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了。”

说到最后，宋伊瑶再也不能抑制住奔溃的情绪，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窗外的黎明即将到来，而宋伊瑶的世界却永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