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闻言,纷纷退避,让出一条路。那自称是郎中的男子提着药匣,疾步上前,俯身细察暮司雁的脸色,又握其皓腕,三指轻搭脉门。
“如何?尚有气息吗?”班主忍不住催问,眼中满是惶急,仿佛郎中此刻捏着的不是腕子,而是他荷包里的金元宝。
郎中凝神片刻,眉宇忽然一沉,缓声道:“虽尚还有命在,然脉象细数,且神志昏蒙,恐是中毒。”
班主原本松了口气,闻言又猛然变色:“什么?中毒?”
戏班好不容易培养这么一棵摇钱树,若是突发急疾,他便也自认晦气了。但既是中毒,便非得揪出元凶不可。
楼上,聂枕月见他神色变幻莫测,随即放下木箸,招了招手。
经方才那一遭,店小二如今对她已然信服,忙凑过来,低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去提醒你们班主,下毒之人或许仍藏身于戏园之中,可万万莫要让他脱身。”
店小二心头一凛,不敢耽搁,急忙下楼,附耳低语,将话悉数复述告知班主。
陈班主听罢,心中念头百转,须臾便理清其中要害,面色登时一沉,厉声喝道:“封锁戏园!任何人不得进出!”
人群顿时哄然大哗——
“什么?你怎敢!你可知我爹是……”
“抱歉,”陈班主不为所动,沉声道,“方才诸位亲耳所闻,司雁乃遭人毒手险丢性命!故而此举,既是为还诸位一个清白,亦是为护诸位周全。若是今日放跑了歹人,日后只怕你我不仅难证清白,反要日日提心吊胆。忧惧被歹人灭口!出此下策,陈某实乃迫不得已。”
“啐!真倒霉!不过是来看场戏,偏偏摊上这等晦气事儿!”有人恨恨道。
“郎中,她这毒你到底能不能解啊?快些解了,让咱们早些回家!”其他人也忍不住了,出声抱怨。
店小二悄然抬眸,见聂枕月重新拿起木箸,目光始终未曾移开。
这么多达官贵人可都在场,她出言让自己提醒班主。事态闹得这样大,若是歹人果真藏匿于此就罢了,若是不在……此事恐怕难有善终。
那郎中沉吟片刻,旋即面色一缓,含笑对班主道:“暮姑娘所中乃是奇毒,非寻常药石可解,的确棘手。但不瞒班主,正巧我曾见过这毒,大抵知晓解法。”
班主大喜过望,忙不迭拱手作揖:“哎呀!那太好了!还请郎中速速施救!”
郎中颔首,从身侧提过药匣,揭开盖子,自其中抽出一卷帛囊,取出一根金针,一面捻针在指间轻轻一弹,一面道:“此毒入脉,需交替取四穴,先刺曲池、合谷……”
话未说完,他捏针刺了下去。
“啊——!”
骤然间,旁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就见他捂着自己手腕惊叫起来。
陈班主立在一旁,离得最近,眼也尖,瞧得真切——方才不知何物疾掠而来,直直地砸在郎中的手上,使得金针脱手而落。
他微微偏头,一眼瞥见地上静静躺着那根针。
一旁赫然是一根木箸。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这两件物什。金针已折损,显然已无法再用。
“谁干的?!”他勃然大怒,猛地转过身,高举起那根木箸,怒喝道。
聂枕月轻敛眼睫,默然收回手,并未作声。
“无妨,无妨。”郎中在一旁宽慰,“针囊中岂止此一根金针?再取一根便是。”
言罢,他俯身拿起身侧的针囊——
“啪”
又一根木箸破空飞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手上。
郎中吃痛,手一松,针囊脱手而出,金针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抱歉,并非有意作怪。”
一道清冽声音忽从楼上响起。
聂枕月缓步起身,坦然迎上众人的视线,语气淡然:“可若是这一针真刺下去了,暮姑娘便当真回天乏术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她却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看了郎中一眼:“此毒结积内里,非金针所不能及。可偏巧,戏园中就坐着这么一位郎中,更巧的是,他不仅随身带着针药,还恰好见过此奇毒,甚至知晓解法。”
她微顿片刻,轻轻一笑:“该说是果真是巧,还是该说……暮姑娘的运气 ,实在令人艳羡呢?”
陈班主气结,一转头见店小二傻站在一旁,沉声吩咐道:“还愣着作甚?去,把她给我——”
“轰!”
下一瞬,只听一声巨响,紧闭的戏园大门竟被人从外猛然踹开。
霎时间,月光骤入,尘埃四散。
一道朗笑随风而入,声色张扬,带着几分戏谑——
“擅自封园,自行断案,陈班主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聂枕月看向门外逆光立着的身影,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