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7日,15:00。
天已经阴了三个月,却滴雨未下。往年本该正是暑热难当之际,今年却一反常态的阴冷。
牢村的村长祝石拄着拐杖倚在家门口那棵垂垂老矣的杨柳树上,望着几乎淹到半山腰的厚重乌云,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院子里的东南角横放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50岁,草鞋早就不知去向,脚底板结着厚厚的血痂,左脚缺了三根脚趾,断口整齐得如同刀切,身上的衣服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样的磨难,如果不是左腋下裂开的大口子里露出的发黑的棉絮,几乎看不出来还是件棉袄,女的似乎40岁,头发乱蓬蓬的,像一团枯草,脸上结着厚厚的污垢,她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发黑的牙齿,嘴角还挂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一只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两人旁边,它谨慎地在稍远的地方踱步,确认安全后,它大胆地飞到了女人的胸前,啄向了她破损的嘴角。
一片静寂,风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刮来,只能听到一点点飘渺的沙沙声。
忽然一道破空声,乌鸦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疲软地从女人身上翻滚了下去。一个黑黢黢的男人仿佛从天而降,他穿着青布褂子,虽然瘦,但是走起路来如同猫一样轻盈,显然有足够的营养供养,祝石看得有些呆。他走到祝石身边,往院子里那两具尸体看了两眼,对着祝石低声说了些什么。祝石那因为长期饥饿而枯槁得如同朽木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僵硬地点点头,看着这个人走进院子里,像挑起两捆稻草一样扛起了尸体,然后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了小道的尽头。
祝石看着年轻人穿过一片土包消失在了山坡上,呆了片刻后,一低头,却看到了两块大如牛头的馍馍,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扑了上去,掐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脸颊的皱纹随着咀嚼蠕动着,甜味在舌尖化作热量扩散到了全身,那双老迈的干涩的眼睛里顿时焕发出了一抹光彩,他急忙看向年轻人消失的地方,他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要喊住那个人,但他实在太累了,也太饿了,也早就看不见那个年轻人了。他泄气般地靠回树上,如同老树皮一样的嘴唇抽动着,声音细若游丝:“鬼剥皮,不敢去啊...”
1976年7月27日,23:30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暴雨砸在车辕上的声音像千万只鬼手在敲打棺材板。老陈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青布褂子早已湿透,紧贴在嶙峋的脊梁骨上。油布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马车在泥浆里碾出两道深沟,车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拉车的四匹马不安地打着喷嚏。四周几乎没有什么参照物,黑得不见五指,唯一的光源是老陈手里那盏微微发出金光的罗盘,指针似乎也受到了暴雨的影响,飘忽不定地指示出一个大概的方向。
"哑巴!"他朝前头喊,声音被雷声绞碎大半。赶车的男人转过头来,惨白闪电照亮他左脸那道蜈蚣状的旧疤——从耳垂直爬到嘴角,把整张脸扯成两半扭曲的皮影。
哑巴比划着手势,枯枝似的手指在雨幕中划出焦灼的弧度。老陈知道他在问还要多久,但这个问题连罗盘都给不了答案。一道惊雷似乎要把天空撕裂,罗盘发出了一阵幅度极小的振颤,指针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拨弄着,应和着雷声大摆大转。老陈猛地攥住罗盘,朝哑巴喊道:“停车!”,然后从袖子里甩出了一把小刀,毫不畏缩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闭上眼睛,嘴唇翕动,片刻后将血抹在两耳上,从车上一个鹞子翻身伏到了地面,侧脸紧贴地面,似乎在凝神分辨一些细微的动静。浑浊的泥水汇成一道,颇有种开路成河的气势,但这对老陈没有影响,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又是一道惊雷。老陈猛地睁开了眼睛,翻身跳到哑巴身边:“感觉不太好,走那条路!鬼剥皮!”
哑巴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他比划的手势几乎要戳到老陈的眼睛,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
“必须走,宁愿死了也不能坏了事。”老陈紧紧盯着哑巴,瞳孔里仿佛射出了两道精光,逼得哑巴挥动的双手慢慢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