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混乱成一团,他的过往他的回忆,所有的懊悔愤慨和快乐欢愉,那些不舍的一切都喷涌而出;直到灵魂被甩出身体,在空气中自由飘荡……
山海抿着嘴,看着那个顶着熟悉轮廓的脑袋旋转着,滚动着,在石板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最后停在了她几步开外。
处刑人的斧头被磨得很锋利,所以只挥了利落的一下,里根应该没有太大的痛苦,应该。
一个人放在人群中,只会是无足轻重的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所以一个人的消逝对于历史来说不过是滴水入海。
但是第一个用代数计算生命数量的人,一定没有亲历过死亡。
鬼使神差地,山海对视上那双半睁的双眼。她觉得心脏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下,呼吸顿时乱了一拍,身子也僵硬在原地,无法转身,也无法言语。
“结束了,克里斯汀牧师,”有人提醒她道。
这次的斩刑无疑成为了新一轮的话题中心,人们讨论着方才的场景。
他们的话大同小异,对斩首之人的恶意也是差不多的形状,没有一人说出一个“不”字,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那人就被集体抹去了姓名,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只是同仇敌忾的对立面。
这一切都让山海感到烦躁,但她也只是面色如常地点点头,转身汇入四散的人群中。
教堂的入口处多了一座拱门装饰,上面点缀着绿枝和红果,前来礼拜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温暖而美好。
礼拜的稿子是山海提前备好的,读经、讲道、祷告、赞美诗,所有的环节都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一切结束后,特意留下的奥林拉过她,悄声交代了些事情。听后,山海干脆告了病,提前离开了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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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乔告别后,两人匆匆回了家。
在去礼拜前,奥林足足忙活了一早上。派皮已经烤好,菠菜、猪肉丁、洋葱碎和蛋液混合的面糊也浇在了派上,只待烤制。
此外,他还依照和山海的约定,烤制了一盘香气十足的矩形曲奇。
在咸派送入火炉前,山海说道:“我改变主意了,把奶酪加到派上可以吗?出炉后,我还想再撒层盐粒。”
这没有什么难的,奥林爽快答应了下来,只是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嘴:“这么细致的要求可不像是你说的话,怎么想到要这样吃?”
“灵光一现罢了,快烤快烤,我好饿啊——”
尽管嘴里是那么说的,但当盘中摆上菠菜猪肉派的一角后,山海却没了食欲。
她用叉子在奶酪层上挑来挑去,等到奥林吃完了自己那份,山海才吃下了两口。
“不喜欢咸派的味道?”
注意到她的动作,奥林询问道。尽管现在山海似乎已经重新找回了状态,但他仍记得酒吧时对方的异常状态。
山海摇了摇头:“可能刚刚饿过头了吧。”
到达这个小镇后,她遇到了很多人,和其中的大半打过照面,也有幸和部分人相识。
里面有的人已经不在人世,有的生命也开始了倒计时。不过人的寿命本就是有限的,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小波顿的案子在老尼尔死后陷入停滞,安东尼并未被释放,他身上还有巫师的嫌疑;维拉婶婶和她的小女儿梅都去世了,如今里根也死了,死在她的面前。
如果将布朗府的遇袭算作一场热闹的戏剧表演,那晚的卡司完全称得上是豪华阵容,但在那时,山海并未有太大的情感波动。
说到底,当时的场面比书籍里描绘的场景可逊色多了,火山爆发,天崩地裂,哪一个不震撼呢?至于死了一些人——在一场灾难中,有人去世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但今天的这次处刑有些不一样。
山海不在观众席上,她似乎成为了戏目的一部分。
可能是因为在里根赴死前,她和对方聊过天,如此一来,对方的死亡不只是死亡数字增加的“1”那么简单。
也可能是山海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立体的人、鲜活的人,几分钟前他们还在聊天,但几分钟后,被斩断的头颅却再也无法开口了。
伤心谈不上,但震动和遗憾是有一些,最主要的是,山海很不解:
怎会有人为了一个虚无的目标,甘愿赴死呢?那股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突破了生物自我保护的求生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