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七年九月,季槐到沣宁的第一天。
他生惯了湘南湿热的气候,虽说奉安省也不在多偏北的地界,却向西背靠着一座镜宁山而东面向海,硬生生成了首都的门户,被寒风吹了个遍。但少爷天性耐不住,第一天就往最繁华的大中华路跑。身上的大衣单单薄薄的一件,被风掠起来。
他听着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好像秋风永远吹不散乱世人们苦中作乐的热情。
季槐走在路上,双手揣着口袋,眼神向四周飘,试图把北方的一切都塞进自己的眼睛里。盛京讨伐张少和的风波还没过,沣宁的人们和盛京隔着矮矮一座山,却和没事人似的。叫卖声溜进他耳中,带着方言的声音再他脑中转了一圈,又从另一边绕出来,转转悠悠飘上天空,就同样也传入大驾光临的虞宸晏耳中。
两年前尚归国的市长先生得空,张岳清把他丢进这条街,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出去看两眼,你会害怕财政部粉饰太平的能力。”张先生托着他的陶瓷茶杯,目光落在虞宸晏脸上,热气把他的脸笼在雾里。虞宸晏千方百计也看不清他的眼睛。
虞宸晏从不觉得叫卖声吵闹,难得的人间气从一条街窜出来,倒也是难能可贵。
穿着便服的虞宸晏仍然让人们的目光不自觉地凝在他的身上,一双桃花眼目光有些漠然地扫过一家家商铺却盛着点点笑意,薄唇紧抿着。那件别着军衔的外套被他搭在臂弯,袖扣在摩肩接踵之间叮当作响,车水马龙挡不住,一路叮叮当当,传到季槐的耳朵里,少年有些好奇地抬起头。
于是他转头,向自己的身后看。
沣宁下午三点的阳光总是将暗不暗得恰到好处,它温柔地把光线抹过虞宸晏略显凌乱的发梢、嘴唇中的笑意和他弯腰与铺主商讨价格的温和神貌,他整个人都被太阳拢住,包括他背在身后,思考的同时摩挲的手指尖。他的手指捻住那根牵着白玉玦的红绳,拎起来,在眼前慢悠悠地晃了晃。
季槐的目光越过所有车水马龙,他定睛看着那只手,他看到那指尖缠绕着阳光从白色衬衫的布料上划过去,掉进口袋里,拎出几张钞票来。老板笑意盈盈,恭恭敬敬地接下了官老爷的钱。
虞宸晏心满意足地抬头,身板就支起来,矗立在人群之中。
季少爷的眼神就挪不开。
当时虞宸晏的目光被躺在红绸上的白玉玦抽了去,上好的色泽反射着每一寸他可以触及的阳光,活生生像是绸子上的太阳。铺主看官爷弯下腰,就火急火燎地凑上来,脸上笑出的皱纹几乎要把铺子上所有的白玉都捧到虞宸晏面前。
“长官下次再来——”他看着虞宸晏直起身,声音拉的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