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宸晏向后退步,抽出腰间的枪立刻上膛,他看着面前的人向后倒下,而黑色的枪口微微颤抖着,正对着他。
李佑藩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曾想规规矩矩的李家小儿子也能露出这样狠厉的神色。虞宸晏向后退了两步,明明是冬天,他却感到汗从他的背后冒出来。
两个人的枪口对着对方,僵持着。
“谁的命令?”
虞宸晏开口的同时他脚边的木地板摔进一颗子弹,炸开的碎屑打在他皮鞋和裤腿上,把他吓了一跳,他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手指扣着扳机,双眉紧蹙地看着来人。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王启派来的人,他辛辛苦苦蛰伏十一年,分明已经是王启手中使得最衬手的一把枪。他们的网还没洒下,大鱼尚未现身,演出还没开场。
让虞宸晏怎么甘心赴死。
李佑藩无动于衷,向前走了两步,呼吸急促起来。一声枪响,子弹随着虞宸晏身形一闪,蹭着指节刮过去,磨得他皮肤发烫,留下红色的血痕一道,一股浓烈的灼烧味。
季槐和公馆大门较劲半天才发现它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上。他向边门跑,屋内又响起枪声,脚步倏然加快了。
“我问你,你在执行谁的命令?”
季槐听见虞宸晏的声音压低了,最起码起码他还活着。他贴着门框,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手指紧攥着已经上膛了的枪,贸然地探头扫了一眼屋内。神经高度紧绷的行刺者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刚才季槐探头的地方开了一枪。
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他。
季少爷一下火就大了,他自小是众星拱月的少爷,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有这样当着他的面耀武扬威的。
“回答我。”虞宸晏拿着枪后退,那声音让季槐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他,压迫感扑面而来,和下午三点的阳光截然相反的狠厉从词句之间透露出来。虞宸晏一步步往边门退,他向后转头想叫季槐去喊安保队的人,一瞬间听到两声枪响,他左袖的袖扣掉在地上。
而季槐的枪口冒着烟。
李佑藩不受控制的跪下,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黑色的制服几乎看不到膝盖上渗出的血迹。虞宸晏恍然大悟,威胁意味的子弹蹭着他的袖口,而季槐因为感到威胁开枪,却不敢杀人。
他立刻转过头,在明白自己必死无疑的行刺者面色狰狞地颤抖着举手,准备对目标进行最后一击之前解决了他。
“本来还想留个活口,叫市政的人过来。”
他的语气冷冷的。
季槐没听过,像西伯利亚的风,刮到他脸上。
“你把话说清楚再走。”虞宸晏忍着怒意,手捏着咖啡杯。
王启的脚步顿了顿,他转过头,侧脸的棱角被灯光衬托的更加明显,“你在沣宁待了这么久,知道谁冲着张岳清,谁会冲着你。”虞宸晏的手指指节动了动,伤痕还在,“他们不择手段,最近一定有什么关于你的风声,总会有人起疑,还耐不住性子。但是你要知道,我从来不用李家的人。有些问题不要问我,你自己看着办。”
王启转头很潇洒地走了,留下虞宸晏坐在阴影里。
他眯起眼睛。
他在沣宁待了十一年,从十六岁被送入沣北陆军学堂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张岳清手下一路拼命向上爬,动力连他自己都没法给出完全清晰的答案。剿匪时不要命,美国的安生日子过了三年,却又在袁项廷称帝之后匆匆赶回,再次心甘情愿地走入古国的巨变。
他只是坚信祸国殃民者将自毁于世界之潮,被它卷挟而去不得脱身。他只知道天幕下的网已经布下,只要有朝一日大幕必起,奉安、盛江和契林三省便会落在他的手上,革命党手上,在万千国民手上。
那是盛京东边的土地,扼着首都与外海的要道,扼着首都最快捷的补给线。
虞宸晏十岁看国门洞开。列强、军阀、式微的清政府压得百姓不得喘息。父母在战乱中失踪,乱世一别应是天人永隔,当年他不懂得。王启把他拉拉扯扯,倒是培育出个特务坯子来,硬是给他塞进了沿海三省的陆军学堂,成了张岳清手下的小人物。
“你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这条路你回不了头。”
虞宸晏点头。
纵使龙潭虎穴,千难万险,他虞宸晏去得。
他闭眼都是横行京师的外国人,在民众面前作威作福却在蛮夷面前卑躬屈膝的清朝官员,褪去的正黄服饰被剥下又穿上,只有穿着长马褂的书生攥着身上的文人气,笔尖凛冽撕开粉饰的太平。
国家以武为骨文为筋,而今巍巍华夏,得窥其筋脉,却难觅其风骨。
虞宸晏向窗外看,沣宁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迟。无尽而绵延的黑夜,被西伯利亚来的寒风冻住。他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地凝望,时间仿佛静止了。
季槐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在抬眸的一瞬看见在窗边昏昏欲睡的身影。虞宸晏手撑着半边脸,靠在窗台上小憩。
而天幕正好撕了一道口子,光照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