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翡咀嚼着这些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花枝干枯脆弱,就连原本用以防御的棘刺也彻底失去了威慑力,轻轻一碰就会脱落。
即便如此,还是能从残存的轮廓上辨认出花枝原本的形状,烈火烧灼的颜色,柔软花瓣上凝着清晨露水,晶莹剔透,在渐渐明亮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初初绽放,便被人小心翼翼剪下收入怀中。
或许是期待着一场浪漫的约会,又或者仅仅是情窦初开时的隐晦心动。
“好像还是个画家。”纪蔚蓝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正翻看着从死者身上搜寻出来的日记,没有半分偷窥他人隐私的愧疚感,边看边吐槽:“啧,这写的什么?你看看。”
她将日记递了过来。
叶翡接过,这才发现上面写的是外文,翻开的那一页写满了文字,笔迹斯文端正,每个字母都像是照着标尺刻下,没有丝毫涂抹回寰的余地,她盯着日记,又不着痕迹看了纪蔚蓝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阿尔道夫.夏金,一名颇具天分的宫廷画家,因在一次画作中意外惹恼国王而被驱逐,后来流落到凯斯特酒店,成为酒店主人的私人画师,工作勤恳,最大的心愿是能够将国王的画像制作成册发放各地……”叶翡边看边转述着内容,念到结尾处顺着翻过一页,只见下一页赫然盘踞着一头趾高气昂的肥猪,笔触生动且富有感情,层层叠叠的赘肉铺满王座,神态高傲愤怒,头顶王冠歪斜。
——赫然就是日记前文提到的,希望能够制作成册分发各地的国王画像。
隔着纸张都能感受的愤懑和不满。
有这种叛逆的心思,被驱逐宫廷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叶翡看了数秒,翻下一页时,却猛地注意到什么,画像边角空白处在强光下反射出一串细微的痕迹,将纸张靠近光源,果然见表面浮现出一小行文字。
“——A.J.为伟大的佛达国王献上。”
A.J.正是画师的姓名缩写。
所有的的画师几乎都会有在作品上留下署名的习惯,只不过位置一般比较隐晦,何况是私下描绘国王的肖像……抽象画,这位名为夏金的画师显然还没有胆子大到敢直接落款。
一边恨意满满地画像,一边又求胜欲极强地偷偷落款,形象诠释了如何在窝囊和生气之间选择生窝囊气。
叶翡没有多看,径直翻到下一页,这次没有选择转述,而是平静无波的念着内容:“这里一切都好,作为唯一的家庭画师,我的地位崇高身份尊贵。然而勒斯格先生似乎并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来到凯斯特已经半年了,我似乎还没有接到半个任务。亲爱的神啊,我的良心备受谴责,我在每个夜晚躺在鹅绒大床上辗转反侧,我向不必劳动便唾手可得的醇香葡萄酒和松软面包忏悔,天呐,这种生活几欲使我堕落……”
后续情绪越发复杂,叶翡一概省略,再次翻下一页,日期就是第二天,不同于前面两页长篇大论的文字,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外语,翻译过来就是:“亲爱的神啊,还是请允许我堕落吧。”
纪蔚蓝笑出声,日记主人的语言欢脱自然,经由叶翡念出来却是平淡如水的调子,不掺杂一丝感情,却莫名有种矛盾的反差感。
——尤其是在西方人普遍喜欢多种多样语气词的情况下。
这句话背后打了个括号,叶翡面无表情:“我终究还是放不下面包葡萄酒和鹅绒大床。”
叶翡默了默,偏头瞧了尸体一眼,对方静静躺在地板上,尸首分离,显然感知不到半点被人宣读日记的尴尬场面,否则只怕要跳起来再接受一次社会性死亡的洗礼。
日记本约莫四分之一个手掌的长度,然而封皮就占据了大半的分量,内页算不上厚,只是纸张只有巴掌,稍微写点什么就会显得十分拥挤。
每一页的角落处写着日期,偶尔也会注明当日天气,日期有的连贯,有的又间隔许久,期间又多多少少夹着些插画,每一张都生动非凡,即便没有色彩,线条的勾勒已经显示出画者的不凡。
叶翡大致翻看着,在日记中间厚度的位置停下。
纸上不着一字,只在两页纸间夹着一小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画着精致的人物像。
那是一名女子,黑色线条勾勒出轮廓,长发飞扬笑容明媚,纤细手腕上缠着玫瑰花枝,棘刺紧紧贴着肌肤,几滴水珠维持着将落未落的状态定格在画面中,女子唇瓣是唯一上色的地方,鲜明的红色如同流动的鲜血,明明漂亮夺目,却又显出鬼魅一般的森冷诡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