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初匆忙出了院子,待站在巷子里后,却没有急着去县衙,只放缓脚步,慢悠悠向外走去,他如今心里有点乱。
自己是真的对宋今禾动了心,还是,只是自己忙碌一整晚后恰巧撞见宋今禾的脆弱最终一时鬼迷心窍?
抑或最近太过荒废公务,心神松弛之下一时不察被下了降头?
身旁有不认识的邻居扛着麻袋经过,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那个男子,看了眼他身后开着的院门,他想到侍卫送上来的那本册子,眼前这人的消息从册子里跳起来,一行行浮现在眼前:吴大郎,父母早逝,由伯父伯母拉扯养大,十五岁时娶苏氏女,育有三子,苏氏给人浆洗缝补,吴大郎靠走街串巷兜售织物为生。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错,柳州地处中原,四通八达,若是庆安的病人流窜至柳州,再由柳州流窜至京城,势必会天下大乱。他想做的无非是先保住柳州甚至京城,然后再护住庆安,可是此时此刻,面对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人,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一刻,他对宋今禾的眼泪感同身受,再也无法无动于衷的做出任何决定,自己的每一句话落在大局观上无可指摘,堪称完美;可是落在庆安城的百姓身上,那将会压垮一家家美满的家庭。
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思考,痛恨宋今禾的眼泪,痛恨自己只能袖手旁观甚至无能为力。
周景初终于走出巷子,站在巷口,侍卫牵着马等在那里,他上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后,坐在马背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商贩走卒。
这似乎是平常的一天,每个人的脸上带着与往常一般的笑容,笑呵呵的扛着自己的货物,边走边跟碰见的熟人打招呼,大家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们已经摆好自己的摊子,只等着城门一开,新鲜的蔬菜从城外运进来,赶集的人来到集市上挑选合心意的物件。
没人知道,未来的一个月或许两个月里,城门不会再开了,若是老天眷顾,大家能渡过此劫;若是天不佑人,从此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欢笑声了。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递给侍卫,沉声道:“昨日已经派人去京中求援,咱们的国舅爷怕是会阻拦,你持令牌去找我母亲,就说我被困在这里出不来,让她找我舅舅,舅舅会知道怎么办的。”
侍卫接过令牌有些犹豫,小心道:“若是侯爷问起?”
周景初踌躇一下,侧首看他一眼道:“你只管对他说十万火急,找中书令在陛下面前敲敲边鼓,庆安的情况说得越严重越好。”
那侍卫被他语气里的沉重和话里提及的几个大人品阶吓到,心下忖度此次的时疫怕是好不了,赶忙应声策马而去。
周景初调转马头往县衙去,出发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集市,像是要把这个场面刻进心里。到县衙书房的时候,林县令也才刚到,胡子拉碴似是一夜没睡,便上前宽慰他几句:“林大人不必忧心,我早上遣人回京找上官求助,若是我们大人在朝上帮衬几句,救援的事情也能尽早定下。”
林县令听了,面上的忧色并没有减少,焦急道:“我有些担心城里的百姓。”
昨天下午县衙里的差役们便出城去乡下通知里正,最近城里有钦差大人要来,大人有令,关闭城门整顿民宅,闲杂人等十日内不得进城,想来一个晚上的时间,里正也将消息告知了村长,一两天内村民不会察觉什么,可是城里人却是瞒不住的。
李将军若是急行军,明日便能到,若是出了岔子,县衙的这么点人手,是守不住城门的。
周景初皱眉,对林县令的胆小有些无奈,再次安抚道:“林大人多虑了,庆安情况紧急,刺史府不会袖手旁观,李将军为人正直刚毅,更不会坐视不理,他们回来的。”
说罢,看了眼门外的天色,对他道:“快到开城门的时辰了,大人随我一起去城楼,见见这群百姓吧。”
一行人到城门前,这里早已排起长队,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笑,很是嘈杂,见县令带着衙役过来,喧闹声渐渐消失,人群也慢慢安静下来。周景初从身后的衙役手中接过铜锣,找了块地势高的地方示意林县令站上去,然后自己也站在他身旁,哐哐哐的敲了三下铜锣示意众人看过来,大声道:“众位父老乡亲,最近很多城里城外的人都患上了风寒,大人忧心众位便派人去医馆询问了一番,大夫们商讨一番,可能是伤寒。”
人群里顿时炸开锅,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的喊叫,一堆人七嘴八舌的声音全都凑在一起,周景初刻意等了片刻,将手中的铜锣敲得哐哐响,等人群里没有声音后,话音一转道:“县令大人已经派人进京请太医院相助,也请了刺史大人前来坐镇,我等与大家共存亡,只盼着守望相助才是,即日起,大家回去自制些面巾,出门时掩住口鼻,若是无事不要在外逗留,每日勤洗手,最好回家后先洗漱换下衣物。”
他向身后点点头,衙役和侍卫们立马怒吼一声,一脸怒气的抽出手中刀剑,清晨的阳光照映在雪白的刀刃上,晃着刺眼的光芒,众人似被掐住了脖子,人群里刹那间安静下来。
百姓们不怕衙役,这些年住在城里,他们跟衙役已经很熟了,但是他们惧怕那些侍卫,周景初将自己在附近的人手全都召唤出来,这些人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一身煞气,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人不敢靠近,如今一脸凶悍的举着长刀,威慑力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