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从桌子上滚下去,滚到那人的脚边。
这既是幻境,又是海红的生前事。
知融在海红的头上看见一个肚子臃肿,脖子细长的花瓶,里面插着两只正盛的海棠。
海红撑靠着妆台站起身来,看着面前拿着她的花牌的男人,恍惚间,直愣愣地掉下眼泪,边哭边笑,发钗凌乱,她一只手擦去眼泪,一只手发着抖指着男人。
多荒唐啊。
“你倒是成了,我呢?”红色的披帛下透出雪白的手臂,透出腐朽的气味,她描着眉,“我要离开这里,不去做你曾举子的妹妹,成吗?”
男人喝着茶,也不说话。
海红丢出厚重的妆盒,嘭的一声,砸在男人身上,“我就知道,亲缘再好也好不过你的前程。”
男人扯开珠帘,噼里啪啦,撕扯间隙,发簪掉落在地上,男人捂着海红的嘴,说:“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你要让所有人都嘲笑我吗?嘲笑我有一个这样的……”
男人死死扼住海红的脖子,女人脸上红艳艳的两道胭脂,镶金棺材似的,她挣扎着拿起簪子划破了男人的手臂,血就下来,落在她的脸上,肩膀上,胸脯上……
“现在才知道丢人吗?”海红气喘,脂粉全糊了,红红白白,看不清表情,扭曲的像染缸,“父亲诓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用我换的钱怎么不觉得丢人?你冷眼旁观的时候不觉得丢人?现在丢人了?”
“是你情愿的……爹说,你情愿的……”男人捂着流血的手臂,兜兜转转,又怕女人手里的簪子真的会刺伤他,也只敢兜兜转转。
“我情愿?哈哈……”沉默了一瞬,女人不甚在意地拖着曳地的披帛向他靠近,“爹诓我病重,要死了。原来我那么下贱,你爹装出来的慈爱也不过卖了百两钱,哈哈哈,我杀了你再去杀他!”
刚开始卖进雁荡楼,她为了见他们一回,什么事情都做过,忧心父亲,回去却发现两人早就搬走了。
才后知后觉发觉到什么。
那晚回来,被雁荡楼的老板抓到,关进了柴房,海红饿得饥肠辘辘,哭不出来,抹了一把脸,只摸到了夜晚的霜。
一只枯树枝的手伸进来,手心里躺着个有些脏的半个馒头,隔着门的缝隙,黄伯啊啊张口,朝前送了送,要海红接下这个馒头。
海红突然哭的撕心裂肺,边哭边摇头,哽咽着说她不要。
那只手就收了回去,黄伯离开了,过了好一会,黄伯就又回来了。
瘦巴巴的老头先是老猫一样警觉地看看四周,然后把手伸进来,干裂的掌心上躺着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小老头比划了一下肚子,摇摇头,一个劲要把白馒头递给海红。
海红摇头,哽咽地说不出话,只知道哭。
小老头佯装生气,把馒头放进海红手里就走了。
海红捧着一个白馒头,看着小窗子外面的一个白月亮,一口一口和着眼泪吃下去。
海红是个聪明且有生气的女孩子,识时务,一眼过去仿佛能看见她恰到好处的活泼和善解人意。
不久,就成了雁荡楼有名的花牌姑娘。
“早和你说了吧,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老板对于现在的海红满意的不得了。
海红只是淡淡地笑笑,继续描眉,“把黄伯给到我这里来吧。”
“那个老东西吗?”说到这里,老板就有些愁,那老东西老了不好用,他本来想早早打发走,既然海红想要就给她吧,“唉,要一个老头子做什么?不如这样吧我再买个小姑娘给你。”
海红只是笑,摇头,“不用了。”
海红原本是想,等她赚到足够多的钱了,黄伯也还算身体安康的话,他们就去其他地方安居。
遇见曾举子还真是命,看他功成名就,看他步入仕途。
而自己呢,自己却是这副白皮枯骨的模样。
就像是将要腐烂的花,总算是遇见了那个给她施加苦难的人,而那个人却自以为是花朵过于纤弱。
哈……血肉供养出来的东西算是什么好东西?
最后没能杀了曾举子,还被关进了禁水楼,老板的鞭子落在了黄伯身上,黄伯只是拍拍她的手,和她一起去了禁水楼。
“黄伯,”海红最后坐在船上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们就走,去好远的地方,谁也不认识我。”
她约曾举子见面,曾举子也刚好要解决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的命运好像被人玩笑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
曾举子站在旁边发抖,曾老爷选择痛下杀手,与其被人威胁,他更想要一劳永逸,他想要荣华富贵,至于女儿,算什么。
一个瘦巴巴的老头的血怎么会这么多?
好像下了一场大雨,把她淋透了。
是的,下雨了,因为火炉没有燃起来。
海红扶着门,慢吞吞地走进楼里,她想,她要换一件衣服了。
镜子里的人好瘦啊,皮下嶙峋的骨头要戳破皮肤了一样,只剩下黑漆漆的头发,往常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已经记不太清了,海红恍恍惚惚地拔下那只步摇簪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笑,吊起两边嘴角,活像是个唱大戏的丑角。
她现在是真的哭不出来了,眼珠子木然地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