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夜雨将停,杏花被打下来不少,院子浮动着暗香,天边还未明得透彻,还剩下一线皂色。
房间里燃着红烛,玉女垂眸下方端端正正跪着,沈熙俯下身子拜了拜,站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炉中。
“他来了。”女子幽幽地说,“您怎么不显灵?”
神明神明,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沈熙抬起眼,绀青色眼睛烛火跳动,笑着吹灭了烛火,“哦,我忘了,你的灵早显完了,是不是?”
玉女的面上暗红流动,像是骨血流淌,居然现出了几分悲悯来。
知融到的时候,沈熙恰好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她就笑:“这么早。”
“是,”知融闻见她身上很重的檀香味,“你这么信这个。”
“我年幼流浪,要不是她显灵,我可就命丧野狗口中了。”沈熙拉着她慢慢走着,“信与不信,也只是求个心安。”
知融说:“那还真的好好拜拜。”
沈熙看见她手里的初霁八角伞,有些好奇:“你这伞好生漂亮。”
“是我在幻境历练的时候拿到的,初霁剑。”知融知道她曾经是凤凰山的弟子,也觉得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同师兄的白鸟剑是双剑。”
“初霁白鸟?”沈熙问,“就是可以斩开空间的神器吗?”
“是,初霁剑弑杀,不能常用。”知融甩了甩初霁八角伞,伞尖滴水。
初霁战白鸟守,初霁饮过血后,剑心的一线青往往会更深,青翠欲滴,远远见她,只会觉得她漂亮脆弱,像是青衣美人。然而杀人后剑身震颤,血气四溅。据说它的剑刃共有三万杀劫。
后来神明无法再手持她,才从她身上分出一抹剑魂来做剑鞘,铸造了剑心一线白的白鸟。
“你怎么收服她的?”沈熙在凤凰山时曾听闻过这把神器。
“废了好大的劲,差点死了。”她说的轻描淡写,“我强行和她结契,她要杀我,我就带着她杀我,我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至于为什么不放手,因为我着实喜欢她。”
“我用她劈开了幻境,我和她说,除了我,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你。”
这世上,只有你一把威名赫赫的初霁剑,也只有我一个知融,你的蓬勃杀欲你的昭昭野心,我都明白。
“你们确实相配。”沈熙说。
今日潮湿,两人没有在园中画画,而是在内阁,沈熙突然有事情就先行出去,让她自己一个人先画着。
初霁八角伞伞柄震了一下,知融捏了捏,“怎么了?”
潺生从伞中出来,他坐在桌子上说:“你的初霁好凶,一直在压制我。”
“那你住别的地方?”知融喝了一口茶,“从早上开始你就不安分,怎么了?”
“这里有通玉碎片。”潺生从桌子上下来,垂泪眼弯弯,他走过来俯趴在知融的腿上,“我感受到了。”
知融摸着他的头,问他:“要不要喝茶?”
潺生最近喜欢上了人间的吃食,但是初霁剑不喜欢,两者又只能待在一起。
他接过新的杯子抿了一口,“难喝。”
“你懂什么?”知融笑了一声,“人家要的就是这个味,愈苦愈醒,多吃甜,是要变笨的。”
潺生没骨头地靠在她的腿上,抬起脸,豆眉哀婉地下撇,“变笨有什么不好?”
“变笨了,就会有人把你这块玉抓起来,放进炉子里炼化。”
他这会儿有了连天真也掩盖不住的自傲,“他们可炼化不了我。”
知融向后靠着,她漆黑的眼珠子从薄薄的眼皮下俯视他,有些懒散也有些不在意,“炼化不了你,那就利用你啊。蠢孩子。”
人最擅长的可不就是利用。
潺生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他下意识里不喜欢现在的知融,于是他说:“那你呢?你会利用我吗?”
“你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吗?”知融拍拍他的脸,瞧他小狗似的可怜,“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知融顺着他的指引找到了沈熙常拜的房间,里面檀香最浓,门一开,檀香就冲出来,将人呛得跌倒。
走进去还是之前的模样,玉女像面前永远燃烧着不间断的香,潺生怕自己和这里的通玉产生交融,就远远站在了对面,他有些难受,甚至想吐。
这和遇见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感受一样,觉得害怕和恶心。
知融见他实在难受,挥了挥手,将他收回初霁剑,隔绝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这尊玉像太大了,要是一点点去看是看不出什么,剑身含着灵力敲了敲玉像,一处地方传来空荡荡的振动声,这尊玉像有地方是空的。
她想起了家神身下盖红布的桌子,轻柔地撩开红布,发现桌子上面是空的,恰好够一个人爬进去。
她将剑放好,缓缓地爬了进去,穿过一道比较狭窄的通道,前方才出现了一点光亮,直至越来越亮。
逐渐开阔起来,是一个四面合围的小院子,院子里空中漂浮着游鱼,杏花染血,血液粘稠地不住往下滴落,却在碰到地面的时候化为红色的飞灰。
两边的围墙不断挤压,有点像是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