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应的出生,没有伴随着什么祥瑞之兆,也没有引起多少轰动,他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婴儿,降生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农家当中,这户农家,是村里众多农户中的一员,祖祖辈辈都以种地为生。
父亲老实厚道母亲温柔贤惠,日子虽然并不富裕但家事井井有条。
古家父母最期望的就是风调雨顺和五谷丰登。
然而这样的农家,就像是河海之上的一叶扁舟,注定承受不了风险,旱灾洪水瘟疫或者只是单纯的年景不好,都能让这个普通的家庭支离破碎。
再加上朝廷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税收,古家的日子本就过的紧巴,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原本还算凑合的收成在层层剥削之下所剩无几,官府的衙役隔三差五上门催缴,态度蛮横,丝毫不顾百姓的死活。
这让他们原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
为了应对日益繁重的税收,谷应的父亲只能想出日夜操劳在田地间这样的办法,可他的身体远远比不上真正的牛,终于在一个太阳东升西落的日子里,倒了下去。
他病了。
所有的重担就这样压在了谷应母亲的身上,她到处去借钱,走遍了所有亲戚友人的家中,原本乌黑的头发逐渐发黄发白。
可就算是这样,她不也敢不去田里。
小小的谷应站在路边,看着母亲将一个个哥哥姐姐送上驴车,他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母亲没哭,她只是挨个给他们整理衣服又摸摸他们的头发。
这天的天空格外阴沉,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敢做别的事情,只能安静一些,最好是能躲在角落里,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谷应看着驴车越走越远,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块,与此同时,他总觉得有一块石头压在了他的脖颈上。叫他抬不起头。
他只好跟在谷广的身后,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哥哥的背影变得好高大,要比父亲要比母亲更加高大,安全。
叫他能多喘一口气。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个片段时,才明白那驴车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为了治病,也为了能让他的兄姐们能活下去——母亲选择卖掉了他们。
也许是生活的重压,也或许是因为那辆驴车,母亲的脸色逐渐蜡黄,眼窝深陷,额头上刻满了皱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古应还记得驴车来之前的一天晚上,母亲跟兄姐们说:“咱们家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你们留在家里也是吃不饱饭,到最后不过是饿死,去别人家里,虽然要干活,但至少还能讨到一口饭吃。记住,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要会察言观色,勤快一些,嘴巴甜一点,不要抱怨,忍一时风平浪静,保护好自己,若是有一天你们谁能……娘等你就是。”
她的嗓音沙哑而坚定。
母亲托付的人牙子是十里八乡都颇有名望的,她在这一带从事这行多年,也算是以诚信著称,经她手的孩子总能找到相对稳妥的人家。
母亲为了还特意买了礼送上门。
“你放心,我知道你的苦衷,一定给孩子们找那种殷实富足的人家,我,你还不放心吗?”
人牙子长了张和蔼可亲的脸,对着这张脸,母亲似乎终于可以放心了。
兄姐们离开后,家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母亲端上来的饭菜,谷应也终于可以不用狼吞虎咽,不用再火急火燎的争抢——他能吃的比以往多了。
换回来的那些银钱虽然让母亲心如刀绞,却也让父亲终于能抓药治病,随着一口一口药汤灌下去,父亲原本灰败的脸色也逐渐好转起来,干咳的情况也减轻了许多,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而已,他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门栏上,望着远方发呆。
沉默的也不只有父亲,还有母亲。
但命运似乎不打算眷顾这个饱经磨难的家庭,因为母亲再次怀孕了,她诞下一个女婴。
父亲打算将妹妹扔到山上去,他同母亲说那些钱是给两个儿子准备娶媳妇的钱,他们养不起再来一个孩子,尤其刚出生的孩子身体赢弱,还不知养不养的活。
然而,想来听从父亲的母亲第一次爆发了,她觉得这个孩子是之前驴车上的某一个舍不得她,所以回来找她,她说什么也要将这个孩子养大。
谷应是第一次看到母亲喜欢一个孩子时原来应该是那样的表情。
可父亲那天说的话似乎被老天爷听了进去,妹妹病了。
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和痛苦的哭闹,母亲的心都碎了,她在那一年开始信仰神佛。
她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妹妹的病情日益严重,大夫的诊断冷酷无情,药材在这一刻成为了剧毒被毫不留情地塞进母亲的胃里,而妹妹的眼睛也逐渐变成无底洞,吞噬着这个家庭。
谷应的兄长谷广——广阔广大,原本寓意着无限的可能。
他不知从哪里认识了一位自称是江湖游侠的剑客,这位剑客想要收谷广为弟子,并愿意为此付出一笔丰厚的报酬,甚至他还能介绍神医为妹妹治病。
也许是从这时或很早以前,谷应的心中谷广的脸开始变得清晰,和深刻。
他的兄长简直就像是一颗参天大树,遮风又挡雨,无所不能。
自从兄长和神秘的剑客离开后,时间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有时几个月,有时甚至一年,家里总会收到一笔银钱,信件上是兄长的署名,他说这笔钱是给妹妹看病用的。
可除了这个,他们却无法得知任何兄长的消息,他们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过的好不好,更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见面的那一天。
谷应试图给兄长写信,但谷广曾在信中提过,他和那个剑客居无定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所以即使他们寄了信他也未必能收到。
无奈之下,他们除了等待没有其他的办法。
谷应虽然没读过书,但他却拥有审美,他发现,兄长每年寄回来的信,字迹都愈发遒劲有力,从最初的歪歪扭扭如同狗爬,到后来的笔走龙蛇,铁画银钩,一看就知道是饱读诗书之人才能写出来的漂亮字迹。
谷应心里明白,不止他,父亲母亲也知道,兄长原本没有机会识字读书,如今字里行间透着的书香气息,只能说明一件事,兄长在外定是受到了极好的教育。
谷应为兄长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和骄傲,他还会同母亲说,其他的兄姐定然也会和兄长一样都过的很好,起码会比他们好。
母亲每次听到这个都会笑出声来。
那一天阳光依旧,微风不燥,谷应和父母为他的婚事大吵一架,他不愿娶那个同村的姑娘,就算他是里正的女儿也不行。
就在这时,一个眼熟却也陌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是一道光,又像是雨后的彩虹。
谷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心念念的兄长居然回来了!
在他和父母争吵最严重的这个节骨眼!
谷应的脸和脖子红了一片。
兄长的归来无疑带给所有人巨大的惊喜,但惊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尴尬,毕竟,他们之间充满了时光造成的隔阂,为了掩饰这种陌生,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讨好对方。但越是想要讨好,反而越是显得不自然。
父亲和母亲几乎是瞬间就忙碌了起来,家中的家务和田间的地头都让人忙不过来。
兄长试图帮忙或是搭话,但最后总是词不达意。
他们是毫无疑问的一群久别重逢的陌生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却又害怕初级对方内心深处的隔阂。
在这种凝脂的氛围下,谷应提出他绝不和里正的女儿成婚一事,他不想过成父亲一样的日子,一辈子被困在这片土地上,他要出去学一门手艺。
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自己凭借本事活下去就好。
而兄长谷广此时表示他能向武林门派推荐自己弟弟,谷应可以去习武。
谷应得知后非常激动,他回想起清晨时分,兄长英姿飒爽的站在院子中,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那时他在心中便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对武学充满向往的种子。
而自从进入门派习武后,谷应便养成了定期与兄长通信的习惯,对于谷应而言,兄长就是他前进方向的指路明灯,只有和兄长定期通信他才能感受到这份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
每一封信件都是谷应的定心丸,让他感受到无比的安心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