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子,头发都全白了,一晚上被自己提来抱去在山林里窜上窜下的,确是不容易。
他一边拾掇着点亮篝火,一边清了清嗓子道:“老神仙,对不住您。我是来医谷寻医的,只是在这地界摸了几圈也没找到医谷入口,这不正好看见您出来遛弯了,赶紧逮——咳,寻您来问问。”
随着篝火渐亮,燃烧的火舌逐渐驱散了窟内的寒意,白发人的咳声稍缓。商成洲半跪在篝火旁,再抬起眼时,手中燃烧的枯枝“啪嗒”掉到了地上。
火光宛如跳动的金斑攀上了对面人的眉睫,商成洲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被自己掳来的“老神仙”。
哪里是他想象中的白发白胡子老头——霜雪似的长发散落在斑驳的岩壁上,火光勾勒出青年人分明的下颌线,尤其那宛如深邃湖水的灰蓝瞳孔,配上霜白的眉和眼睫,竟有种冰澈的冷冽感。
“嘶——”商成洲倒吸一口凉气,“这、您,兄弟你,你是何方神圣呐?”
坏了,拐错人了!
这看起来哪里像个大夫,要不是绝地天通后妖族都已在神州大陆绝迹了,这绝对是个什么准备食人精气的雪妖啊!
就算凡人当道的现世,看着似乎也只是个长得颇俊美但细弱的病秧子罢了。
“在下姓齐,单名一个染字。”
齐染以手抵唇,声音轻哑。
“齐、齐兄弟是吧,幸会幸会,我叫商成洲。”商成洲在齐染对面盘膝坐下,腰间的长刀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商成洲颇有些龇牙咧嘴地盯着地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叫了对方一路“老神仙”“老爷子”的尴尬事实,只能保持沉默。
却未想到竟是齐染先开口了:“商兄弟体魄康健,脉象也和缓有力,可不像来寻医的病患。”
商成洲一惊,这人,莫非刚才轻搭了一下便顺手搭了个脉象?
以为拐了个病秧子,其实病秧子也是个大夫?
天神呐,好运可总算站在他这边了。
他立刻兴奋起来,上身微微前倾,脖颈处的兽牙吊坠从锁骨上坠下,在空中微微晃荡着:“不必这么客气,直接唤我名字就好!”
“我是来代我家长辈来求医谷谷主出山的。他身中奇毒,我们请了无数中原大夫都无能为力。有人和我说世上唯有医谷谷主可解此毒,我便来了!”
这洞内空间不算大,商成洲本就是一副常年习武的健硕身材,这般微微前倾的样子,简直像一头黑豹伏低了前身。血管鼓动间,肌肤上的热意扑面而来,齐染下意识垂眸轻咳了两声,眸光清淡地扫过眼前人大敞的衣襟,和在那沟壑阴影间跳跃摇晃的兽牙吊坠。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光:“什么毒,竟只有谷主能解?”
“齐兄弟可听说过‘拒霜’?中毒之人不畏严寒,精神亢奋,身上却会长出青紫色的尸斑痕迹。”商成洲蹙起浓黑的眉,想起自家阿保来,“一眼看去似是和常人无异,但大夫说若精气这样消磨下去,一样会死。”
离开部族之时,那些大夫说阿保只剩半年之期。他昼夜兼程,一路赶来医谷,也已消去一个半月了。
两个月,他必须得在两个月内找到医谷谷主,带回格亚草原,否则阿保性命难保。
齐染眸光微凝,细思片刻后微微摇头道:“拒霜……这般奇诡的毒效,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看着眼前人瞬间塌下了肩膀,仿佛连脑后被红绳粗粗扎着的蓬松小辫都失落地垂了下来,齐染犹豫了片刻,还是冷淡地补上一刀:“另外,商兄弟许是不知,医谷谷主虽医术超绝,但从不出谷。”
他微讽似得挑起嘴角:“这人天性恶劣,又嫌麻烦,只喜欢在谷内研究医术,从不出门问诊。只等别人带着病患上门来求,且要价奇高。”
“商兄弟若想把他请出谷外,几无可能。”
言罢,齐染久久未听到对面言语。
再抬起头,却发现对面人盘膝靠坐在洞壁上,火光映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出深色的阴影,粗黑的长眉蹙成一团,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跳动间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斑,面上却是一副愁眉苦思的模样。
商成洲欲言又止,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姬无……又是何方神圣啊?”
齐染:……
商成洲敏锐地感受到了齐染不同寻常的沉默意味,懊恼得狠狠挠了挠头,将一头卷曲的黑发抓得更加蓬松起来:“好了!我知道我又说错什么了,求你就当没听到吧!”
齐染沉默了片刻,眸光缓缓划过他赤裸的蜜色胸膛,看着那双带着点鎏金色泽的琥珀眸子,开口道:“你是,圣族人?”
商成洲猛地抬起头,眸子亮了亮:“是!你们中原人总喜欢喊我们北格人,我是不爱听这称呼的。”
“格亚草原在大陆北端,山越却在西南,这一路相隔何止三千里,”齐染低敛眉目,轻声道,“商兄弟这一路上,怕是颇为不易吧。”
商成洲咧嘴笑笑,大力拍着自己坚实的肩颈和胸膛:“小事,我很能打的!就是你们中原话有时确实难懂……但只要能治好我家阿保,这一趟便不算亏。”
“齐兄弟说谷主要价奇高,敢问是要多少?我可带了很多钱来。”
齐染眉头微蹙,又平平展开,只淡淡道:“谷主不会为金银所动。”
商成洲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神色,直愣愣地问道:“我哪句话冒犯到你了吗?我道歉。”
齐染微微抬起头与商成洲对视了片刻,只觉得这人一双鎏金眸清浅得仿佛能映出他的脸。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兀自缓声道:“若按一般规矩,入谷求医,带的也非普通金银。”
“谷主要的,是一件仙遗器。一件仙遗器,才能打开医谷大门,换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