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星?!你这丫头,我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好好上妆准备的吗?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跑来了。你不要担心……”
青姨在商成洲身边絮絮叨叨,商成洲却觉得她的声音很遥远。
他看着眼前人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一只素白的手无力地搭在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迹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大力弹跳着,跳得太用力了,跳得他胸口发疼。
一瞬间,商成洲只感觉无数相似的场景在眼前如流水般划过,一双枯瘦的女子的手,冻得指节发青,沾染着漆黑的血迹,在他眼前无力地垂下;又是一双看似年轻却零落着诡异尸斑的手,仿佛用尽全力似得抬起,在他头上轻抚两下。
好像……好像也有那么一双手,白净得宛如初雪,在某时某刻,轻拽着他深黑的袖摆,又在某时某刻,颓然地松手垂落。
突然,脑海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痛得让他额前顿时冒出了冷汗,只觉得眼前的白与红都恍惚成了模糊的色块。自己此刻仿佛沉溺在冰封的湖底,只能透过厚厚的冰层听见一些含糊的声响,看见一些如晕影般的光斑。
【商成洲。】
一道声音击碎冰层,只让商成洲顿时觉得自己沉溺在水底的神智被拉出了冰凉的湖底。
是齐染!他、他在喊我?为什么?
恍然间,他想起了进天涧前段霖送予他们的桃花琉璃佩。
他在心中轻喊了三声齐染的名字,顿时感受到了一根模模糊糊的链接。
【齐染……你、你没事?】
【嗯。】
很清浅的回应,却让商成洲的四肢百骸都回暖了些许,脑中那股子尖锐的疼痛也如同冰雪消融般倏地消失无踪了。敏锐的五感回归,他瞬间感受到了身边的骚乱。
“铃星?铃星!”青姨扯着她的胳膊,“你还好吗?别趴这儿了,尽给人添乱,让开点位置,让芳君给泠泠看看。”
商成洲猛地抬起头,头顶罩着的兜帽滑落,青姨这才看见他脸上的“妆”。
金色的油彩在黝黑的皮肤上蔓延,眉心处团聚成火焰的形状,眼下有一道横纹从左脸漫过右脸,在两侧眼角斜飞出奇诡的纹路。两颊边各有几道金色的横纹和零星的点缀,野性又神秘。
青姨本欲脱口而出的斥责噎在了喉咙里,一只手忍不住地伸上去想要摸摸他的脸:“你这是什么妆……看着竟然有点意思。”
商成洲微微歪头避过了她的手,直直站起身离开榻前,侧首对一旁一直未发声的芳君道:“麻烦您看看。”
芳君手上一直捏着那把绘着春桃的团扇,扇顶轻轻掩住了唇,只露出了一点微挑的唇角。
她温柔地笑笑,对青姨说:“阿青莫怪,是我带铃星进来的。”
随即走到榻前,用团扇轻触齐染的额前,闭上了眼睛。
众人都只觉得一股看不见的波动在两人之间涌动,甚至隐约能见到粉绿色的光芒闪烁,皆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
商成洲蹙紧眉头,在心里呼喊着。
【齐染?你怎么样?她在干什么?】
可之前那道声音却不见了。
商成洲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他舌头轻顶着犬齿,眸色沉沉地看着芳君。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身上的味道也很奇怪,隐约可闻见树木和鲜花的清香,却藏不住铁锈似的浓浓血腥味儿。
突然,他感觉到有很小的力道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摆,他侧过头,发现是段菲菲一点点蹭到了他身边。
“商……铃星,你可知发生了什么?”段菲菲小小声地问,“齐……泠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商成洲声调沉沉:“我也不知道。”
“别担心,”段菲菲试图安慰道,“芳君也许会有办法的。”
商成洲想起了之前院内的一幕,明明院中那些女子的模样可怖至极,但段菲菲站在芳君身侧,却似毫无所觉。
他低垂眉眼,并不做声,只定定看着床榻那边。
突然,芳君睁开了眼,她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攻击了似得,猛地收回了团扇,后退了两步,赭红色的眸子里光芒流转。
“芳君!”屋内女子们皆一声轻呼,欲要上前扶她。
芳君轻轻抬手示意不用过来,粉白色的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玉藕似得小臂。
她慢条斯理地将袖摆理好,执扇轻轻挡住下半张脸,赭红色的眸子里明暗不定。
商成洲突然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未做他想,便下意识上前两步,侧身挡在齐染和芳君中间。
“芳君,请问他究竟如何了?”
他与芳君对视着,肩颈肌肉微微绷紧,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沉沉压在他背后。
这个人……刚才一瞬间生出了杀意。
为何?
芳君只上下打量了商成洲一番,竟突然露出一个似是有些乏味的笑来:“并无大碍,只是今晚的开谷宴,还是取消了叭。”
青姨大惊道:“啊?为何?”
芳君却已欲转身离去了:“无事,开谷宴罢了,赶得上桃君宴便可。”
青姨面上焦急之色却半点未减:“这么多年的规矩,怎可说废就废呢?”
芳君突然侧头看向她,眸色竟有几分沉冷:“规矩?什么规矩?我们这里何来的规矩?”
“况且,开谷宴本就是为迎客,讲究个宾主尽欢。如今宾主并不相得,开谷宴办了又有何趣味?”
青姨正欲反驳,眸中却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扫过,突然顿住,只如木偶般喏喏应是。
一个白色的小药瓶摇摇晃晃从芳君的袖摆中飞出,悬空在商成洲面前:“若还有不适,给他用这个。”
言罢,芳君轻甩袍袖,转身离去,粉白色的纱裙如烟云一般从青石地板上飘过,她背对着众人招呼道:“菲菲,可要同我一起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