苴城最大的医馆——福安堂的掌柜正站在城门前翘首以盼。
终于,一列车马踏着薄薄晨雾缓缓而至,掌柜立刻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对着队首那高头大马上的黑衣人露出了个和善的笑容。
“商小哥辛苦了,这便是最后一批了吧。”
“没错,都按类别分拣好了。”商成洲从马上轻巧地翻身跃下,颈上兽牙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在锁骨处跳动了两下。
他转头看向车笼示意道:“还有几盒野参,在箱笼底下用樟木箱子装着。是羊城那边听说苴城要开五日义诊,特地要我一起带来的。”
“可不得了。”掌柜笑得牙不见眼,“羊城的千金堂掌柜可是我老朋友,惯常小气得很。若我去问他要,怕连根参须都掏不出。这次出手却这般大方,果然还是借了医谷神医的光啊。”
商成洲低着头调整马具:“医谷的名头这么好使?”
掌柜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那自然了。医谷出来的大夫,那无一不是杏林好手!何况我山越百姓,大多都受过医谷恩惠的。”
“不说远的,便说七年前,一场奇诡瘟疫侵袭山越各部族,多亏有医谷那位大夫横空出世,才救我百姓于水火之间。”
商成洲眉头微挑:“哪位大夫?”
掌柜左右四顾了一周,悄悄凑近了些许:“那位当年可低调的很,若不是后来声名鹊起,我们都不知他原是医谷神医。”
“你可知那道上雅称‘阎王束手’的——孟淮泽孟大夫?”
商成洲眉头抽了抽,沉默了。
掌柜的喜滋滋地道:“也是,商小哥从北格来,怕是不知道我们中原大夫的名号。我可是亲眼见过孟神医的,啧啧啧,那叫一个仙风道骨!明明看上去比我年岁更大,却有精神得很,也不知是靠什么医谷秘术保养的……”
商成洲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其实孟淮泽,今年不过三十出头。”
掌柜瞪大了眼:“这……商小哥是从哪里听说的?”
商成洲抿了抿唇,别过了头:“我、我有内部消息。”
福安堂掌柜一脸“你小子别唬我”的表情:“怎么可能?孟神医那脸上,皱纹都比你活的年岁多了。商小哥怕是被人骗了吧。”
听着掌柜的话,商成洲颇有些气闷,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垂着头兀自理着马鞍,不再言语了。
于是那掌柜又换上一脸“年轻人果然喜欢说大话”的表情,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和商成洲对接起这车药草的种类门目来。
将这几车药材安然送至苴城,剩下的事务自有几家药堂医馆的伙计来负责,商成洲与那掌柜交接完毕后,便挥手道别了。
此时约莫寅时四刻,天上的星子还没落下,路边便有百姓在陆陆续续准备早市出摊了。
这两日,医谷神医来苴城义诊,已成了山越最大的热闹。
除了苴城本地人,商成洲这两日在山越几城间往返护送义诊需用的药草,在街头巷尾无处不能听到路人赞叹那医谷神医的济世仁心。
齐染……自从齐染醒来那日,他便没回过段府了。
他当初轻描淡写地说那些话时,商成洲是真的气极了,气得他牙根发痒,直恨不得冲上去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重说一遍,或者从这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罢休。
他把碧桃枝还给了齐染,喊程煜过去照顾好他的小师叔,就牵了匹马跑了。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就这样算了,他就这样去找医谷谷主,无论结果如何,他和齐染从此两清了。
可他转念又想,若没有齐染带路,他连医谷大门开在哪儿都不知道。
他便牵着马,站在苴城的城门前,思考去路。
正巧看到不少行人拖着面带病容的家人入城,又正好遇到需要从隔壁主城运送药材的段家车队。
于是商成洲和段府管事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上路了,直到今日才回到苴城。
过了这些时日,他似乎也没有那般生气了。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说到底,他和齐染不过认识了几天,他想如何作践自己便如何,干他商成洲何事?
思绪纷飞间,他看着面前攒聚的人群,停下脚步。身边那匹从段府顺来的骏马也跟着他停下,在他后颈处打了个湿润的响鼻,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商成洲抬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义诊的地点——苴城西北角的天祥寺。
他看到了城门的告示,将义诊地点定在此处,一是地方大,有给香客准备的客舍,方便重病患者入住;二是寺庙内的僧人习医又习武,情绪激动的患者看在佛祖的威严和僧人的拳脚上,也不会作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明明义诊卯时方开,却已有这么多百姓在门前等着了。
有数个仆从打扮的家丁,抬着铺着数层软垫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个眼歪口斜的老人,身披绸缎的锦衣公子蹲在担架旁,细细帮老人擦去汗水和涎水。
也有年轻的庄稼汉摆着小马扎,让自己显怀的妻子有地方坐下,一边帮她揉捏着肿胀的腿脚,一边头碰着头轻笑着说些夫妻间的小话。
还有妇人抱着孩子,小小的婴儿裹在层层襁褓里发出细弱的喘咳。妇人用侧脸蹭着孩子幼嫩的脸蛋,眉头皱得很紧,眼睛却一直切切望着寺庙的大门。
商成洲把马牵到一旁,一人一马站在寺庙角落的墙根下,看着天边的星子逐渐沉入地下,日光浅浅地洒向大地。寺庙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在段府家丁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排着队列。
他们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穷人有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