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我是个什么东西,我既有这样的体质,我能让它更强大,那便很好。”
“至少从结果来看,六岁的我未能救下杜砚竹,二十年后的我却能保下段家天涧,不让血气逸散,这难道不好么?”
商成洲蹙着眉,神色很复杂,他听着齐染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里揪着似得难受。
嗫嚅半晌,他下意识地道:“你不是什么东西,齐染。”
齐染:?
商成洲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连摇头,努力比划着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染,你是个好人,你太好了……你比我认识的大多数人,不,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要好。”
“你……你说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可你一直想着的,仍是在如何救人。”
“怎么会有你这样、这样好的人呢?”
商成洲有些语无伦次,来来回回说着些车轱辘话,但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他沮丧地垂下肩膀,不再多言,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中原话学得不够好。
可听着他的话,齐染的指尖却下意识蜷缩起来,他垂下眸,沉默了片刻,突然出声道:
“初时是很疼的。”
“那些说不上来的力量,会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你的内府。可是你抓不到它,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把你的内脏咬空。那种疼痛,会让人觉得自己只不过一具皮肉和骨骼搭成的皮囊。”
“但如今时间久了,这些疼痛与我而言便不算什么了。我这副身子看着衰败,其实内里却始终吊着一根绳,一般苦痛确实要不了我的命。”
“……抱歉”
“你又抱歉些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更好些。”
齐染抬眸看着他,轻笑一声道:“抱一下。”
“?”
“抱一下就好了。”齐染声音轻缓,“抱一下就不痛了。”
……
算了,抱一下而已,他今日又不是没和阿苏尔抱过。
于是商成洲闭上眼,张开双臂道:“好吧,来吧。”
商成洲听见坐在对面的人呼吸顿了一息,随后是衣摆扫过空气的声音。
他鼻尖隐隐嗅到更加浓郁的药香,齐染似乎是站起身走到了他身前。
随后,便是一个温凉的拥抱。
商成洲睁开眼,面前是齐染披散在背后的、凌乱雪白的长发,正顺着他弓起的脊背一缕一缕地向下滑落。
莹白的发丝携着清风拂过商成洲发烫的耳廓,像是落下了一场无声的细雪。
齐染的左手扣在他的肩胛,右手环过他的腰腹,冰凉的鼻尖轻轻抵在他的颈窝,呼吸喷洒在锁骨上,扰得他那处的皮肉有点发痒。
只是两个深呼吸的功夫,他便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灰蓝色的眸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明朗神色。
而齐染却像无事发生一般坐回了石凳上,侧着头带着眸子里星星点点的笑意问他:“你既带了仙灵碧桃她们去见了谷主,他可有说什么?”
商成洲猛然回过神,从腰间的储物囊中掏出了那卷破旧的竹简递给他:“他说,日后他不再过问你的生死了。”
齐染闻言,挑眉轻笑了一下,那笑容带着几分商成洲说不出来的意味,半是嘲讽、半是释然。
他接过竹简,也没有展开细看,只是看着商成洲道:“我曾与他约定,若我能取出段家天涧的仙遗器,那我便不再受他桎梏。”
他手指挑起一缕白发打了个卷:“毕竟我这副身子受了他不少关照,对他而言,也算个价值连城的仙宝了。”
“但先前在段家天涧那番经历……却让我发觉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谷主定然还隐瞒着些什么。”
但齐染只是短暂沉吟片刻,再抬眸时已然神色如常:“总而言之,我如今算是自由身了。”
“商成洲。”
他突然正色,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商成洲被他这煞有其事的模样唬到了,下意识地绷紧腰背,凝神等待他的下文。
看他这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模样,齐染灰蓝色的眸子里又闪过那明朗轻快的笑意。
但他很快便收敛了这笑意,只将目光凝在他脸上,郑重得好似每个字都在舌尖上一一掂量过。
“商成洲,我定然用尽我所学,救你阿保。”
“你可愿……让我随你回北格?”
暮风席卷着齐染身上清苦的药香扑面而来,商成洲看着他带着笑的眸子,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脉搏在耳膜里鼓动着,浑身的血液热得发烫。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又如此恼人。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撩起衣摆,单膝跪在齐染身前,左手轻抚胸膛,右手轻轻托起了那只苍白如冷玉的手,用他冰凉的手背抵住了自己滚烫的额头。
仅相贴不过一息的时间,商成洲便放下了齐染的手,抬起头用北格语说了句什么。
齐染微微一愣,露出疑惑的神色:“什么意思?”
商成洲耳根微红,侧头避过他的视线:“秘密。”
言罢,他又回过头,以极为认真的神情盯着齐染,一双鎏金眸映着金乌坠入大地前的最后一丝余晖,却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们现在启程,到草原的那日,马兰花正好开了遍地。”
“我带你去看乌苏达山脉上的日照金峰,去看星子落进查桑措。”
“齐染,我带你回格亚草原。”
齐染注视着那双熠熠生辉的金眸,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个极清浅的笑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