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染微微垂着头,无比笃定地道:“将军要去卫国皇宫。”
兜帽垂下的阴影让商成洲看不清他的眉目,只能借着浅淡的月光瞥见一截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
齐染一语道破他目的所在,商成洲心中却没有多少震动,只觉得仿佛应当如此、理当如此。
但商成洲仍忍不住问他:“为何这么觉得?”
齐染抬起头,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与商成洲的视线短暂相接:“城门处那般惨烈景象,稍加推断,便知城内大致情况。若是普通斥候,这消息便足以回禀了。可将军却仍要去其他地方查探,可见必想逮些更大的鱼。”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这最大的鱼,不正在皇宫之中吗?”
商成洲……虽然好像被这天涧影响,不记得他了,但齐染了解他。
他当初去医谷都想着要把谷主逮了,如今既然自己亲自潜进了都城,那必然也定要去见见那卫国主。
商成洲听完,却没有立即回应,过了半晌,方才轻啧一声道:“罢了。”
随即微微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安静跟着,不许生事。”
齐染看着他这幅煞有其事的冷峻模样,将笑意掩在一声轻咳声中,只道:“当然,请将军放心。”
商成洲上前一步揽住齐染的腰,脚尖轻点地面,便飞身掠上檐角,夜风拂过,衣袂翻飞,两人身形融入苍茫夜色之中,在重重屋脊之间穿行。
齐染在医谷的二十年,几乎读完了谷主大半的藏书。
可惜其中大半是医书,小半是仙家典籍,间杂几本山水游记,却唯独没有一本史书。
仙凡大战后,所谓一鲸落万物生,仙人虽然消亡,但仙人遗留的种种,都成了凡人觊觎瓜分的宝藏。
期间争斗无数,又过了数年,各地势力方才平衡。
那些年间,许多典籍古本、逸闻记事,都在战争的烟尘中化作了马蹄下的飞灰。
齐染的记忆中,对石城和卫国主毫无印象,但只看这作为石城的规模大小,也可推测出卫国不过是一方小国罢了。
为何此处天涧的起点会在这里?为何商成洲对他毫无记忆,却仿佛对战事知晓甚多?
若不是方才他的几番反应着实好认,齐染都要怀疑,商成洲是否被什么仙魂妖魄给夺舍了。
几番思绪翻涌间,却见夜色中,卫皇宫的轮廓已然若隐若现。
商成洲带着齐染伏在一处屋脊的阴影下,眸光凌厉地观察着面前往返巡逻的侍卫。
齐染却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身旁的目光实在太过焦灼,商成洲微恼地回头瞪了此人一眼。
齐染便垂下眸,轻轻转动起中指上那圈储物戒——自进入这方天涧之后,储物戒便失效了。
好在琉璃碧桃枝不受这规则限制,却也受了压制。芳君虽还有几分仙法神通,却根本无法显出身形。
因此商成洲……他那改变形貌的仙宝也失了效力,但夜色暗沉下却也能隐约看见,他那双一金一蓝的鸳鸯眼。
商成洲审视着巡逻的密度,只觉得这守卫实在松散得不像话。那巡逻的兵士脚下虚浮,站岗的守卫已靠着长枪打起鼾来。
若是军中将士都是这般懒散做派,早就被他丢出去先打个五十军棍再说。
他若是自己一人,入这皇城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无奈却带上了个累赘……
他眉头微皱,侧首看向齐染,正想说什么,却见此人一副会意模样,面色浅淡但动作敏捷地……爬到了他的背后,手脚并用地攀着他的背,甚至还把脸塞进了他的肩窝里。
“劳烦将军了。”他用气声在商成洲耳侧道,冰凉的吐息激得他后颈一麻。
虽然此人确实很上道……但这是不是有些太上道了!
可这确实是最省力的法子了,于是强忍着把人从背上抖下来的冲动,商成洲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趁那兵士巡逻的间隙,如一只灵巧的大猫般,悄无声息地落进宫城内。
他五感聪敏,无论明卫暗卫都躲不过他的耳目。
不过多时,两人便几乎毫无阻碍地落到了卫国主的寝殿上。
商成洲轻手轻脚地掀开一片瓦,透过缝隙窥视着寝殿内的动静。
层层的罗纱帷幕间,那年逾半百的卫国主挺着个将军肚,懒散地倚在软榻上,几名宫女侍奉左右。而他脚下不远处,一道瘦弱的身形匍匐在地,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一见便是受过了数轮刑罚的模样。
卫国主将口中的葡萄皮吐到一旁宫女的手上,沙哑黏腻的嗓音在殿中回荡:
“昔年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你可想过会有落到我手上的一日?”
他低低哼笑了一声,缓缓吐出了这血色人影的名字。
“谢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