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商成洲踩于实地后,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并未从那天涧走出。
眼前仍是那一线天般的峡谷,薄散的浅光投射下虚白的雾气飘散,仍有一株含苞欲放的梅树静静立于众人面前。
但待他回身,看见那坟冢与石碑时,却顿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忠武王……”商成洲喃喃道,“原来他竟真的是王爷……他竟真的死了。”
暮色渐沉,几缕残霞透过谷中罅隙,为那石碑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几人一时有些默然地站于远处,直至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商成洲警觉回首,却看到白衣公子轻展折扇,含笑望着众人道:“几位动作颇快,在下不过刚到此地半日,几位便已平安归来了。”
在看到段采的一瞬,商成洲彻底意识到,一切确实已然结束了,他已回到了现世。
却听另有一嘶哑嗓音突兀响起:“……怎么可能?!竟真的出来了?!”
商成洲心头一凛,警惕地打量着这执着拂尘的白袍老人,右手瞬间抚上乌焰刀柄。此人内力深厚,脚步声竟比段采还轻,若非他出声,他竟全然未觉察到他之所在。
齐染在他抚刀的手上轻拍两下,上前一步道:“烦请上告,此处天涧,不会再开了。”
老太监皱纹纵横的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浑浊的双目上下打量着几人:“却未想到,老身此生之年,竟真能看到有人能解了此方天涧。”
言罢,他执着拂尘颤颤巍巍地向众人深施一礼,恭声道:“诸位稍等。”
话音未落,身形便消失在了原处。
再现身时,他手上却已捧着一个描金的木盒,双手奉给了站于最前方的齐染:“昔年太祖遗诏,若有人能活着走出此方天涧,便将此盒交付于他。”
“其后如何处置这盒中之物,但由各位抉择。”
待齐染接过木盒,那老太监又躬身道:“既如此,老身便先退下了。”
他躬身后退几步,身形缓缓消散于浅白的雾气之间。
看他离去,齐染转身便将木盒交给了商成洲:“你来抉择。”
商成洲僵硬地接过了这精致的盒子,指腹抚过盒面上的雕纹,思忖了片刻,还是想打开看看到底是何物。
他打开盒盖,才发现这盒内暗藏夹层。他轻轻抽开第一层,看到了其中藏着的一团染血的琴弦。
商成洲呼吸一滞,顷刻间便意识到了这是何物——是当年谢南枝身死,寒琼琴碎后留下的残弦。
他轻手轻脚地将第一层推回,又抽开了第二层——果然是一封已微微泛黄的信笺。
抬眸间,正对上了齐染沉静的眸子。
“……要看么?”商成洲声音有些微发紧,
齐染声色平静道:“谢南枝说过,这信天下人都可看得。你若想看,看便是了,他不会说你。”
商成洲深吸一口气,将木盒交给齐染,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封再也未能递出的信笺。
纸上的墨迹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笔锋清峻雅正,一如故人风骨。
……
薛恒亲启:
见字如晤。
展信之时,我多半已不在你身边了。
但薛恒,勿要难过。
昔年与天一周游神州大陆,总觉得这世间规则怪异得离奇。
可笑直到天一断了天路,破釜沉舟之后,我才恍然惊觉,原来我前半生,自以为修的是仙途,走的却是人道、是己道。
或许只有天一那般人物,才是为仙道,为众生道。
我此去,是为护心中大道。虽是赴死,却只觉此心澄明,畅快不已。
非汝之过,非汝父兄之过,非天时之过,非人之过。
我于山南镇以南十里山中,以寒琼为基,栽下了一株白梅,留我分神,算我半身。
我走后,你若总觉得心有不甘,便去帮我照料下它。
待哪日满树琼枝缀玉,便是谢南枝又来看你了。
而若有留香满怀,那便是谢南枝在与你说:
与君复相见,心中常欢喜。
谢南枝
绝笔
商成洲静静地看了这短短几行墨迹许久,轻缓地将其折起,放回了信封之内。
他走到那坟冢之前,从随身的储物袋内掏出火折子,将这封旧信祭在了故人坟头。
火舌吞吐间,端秀的墨迹化为飞灰,一抹青白的烟柱扶摇而上,追随那一缕投下的天光,化散于天际。
可叹……
罗浮梦醒,寒梅烬处。
终不得见,故人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