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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夜 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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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看着将军夫人和莫布总管在宅邸内添置这样或那样的摆设,张罗这样或那样的宴请事宜。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死心塌地地认为,她的家其实远算不上奢华。

借着悬放于高墙的火把的亮光,晓蓠得以饱览庆典之下繁华的街景。尽管如此,那些荧荧闪烁照亮古城的火光并没有夺去天上夜空星光的炫目。

近现代电灯的发明,方便了人们的生活,却盲目了人们的心灵。

走着走着,晓蓠从怀疑自己幻听到连声的抗议从肚子蹦出时,确认自己真的饿了。她用皮皮给自己的一些贵金属和宝石颗粒换了专卖地道小吃的店铺的食物,虽然和老板无法口头沟通,但通过肢体语言,还是轻易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只不过……老板根本没要到她的“钱”,一是她不可能买下全部的食物,二是那几位老板也不太看重这一点东西。有意思的是,他们的身形非但不健壮,而且还比较胖,让她不期然联想起皮皮曾向她描述的摆放在正南城门的石雕像。

但话说回来,以物换物不像想象中的那样麻烦,相反,还挺有趣的。

吃完一个从热水里捞出来的玉米、一个香气扑鼻的紫番薯和一块新鲜烤烟肉,这顿令她稍感到良心不安的免费晚餐后,她口渴了。

正当她四处张望找水时,她听到似乎有人在叫自己。不必去看,也猜得出是谁。

“晓蓠你来啦!——哇!晓蓠你今晚……”

“你有水吗?”

“水?什么水?”

“可以喝的水。”

“晓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口渴,你有可以饮用的水吗?”

一个水壶倏地闪现在她眼前,晓蓠和皮皮不约而同望去,是塔鲁。

“塔鲁,你真是我的救星!”晓蓠拿过水壶,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

“你面子好大,二哥完成仪式,刚享用过晚宴,就赶来给你送水。”

晓蓠顿住,怔怔望向塔鲁。仪式?是指射箭点燃篝火台吗?

原来站在皇宫高台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塔鲁却是淡笑着摇头。她别过视线,继续喝她的水。

原以为晓蓠一定会反击的伊纳尔因她的沉默禁不住讶然,他挑眉,语带挑衅地说:“今晚晓蓠小姐如此动人美丽,不知哪位异性这样荣幸将使您为之倾倒。”

她猛地看去,目光冰冷地望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想、和、你、说、话。”飞速转身,头也不回地重新没入人群。

“晓蓠生气了,好可怕。伊纳尔殿下,您居然把她激怒了……”

伊纳尔还没反应过来,他求解地看向塔鲁,却遭到同样冰冷的目光注视。

“谁可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尾随的夏姆见证方才一幕后,忍着笑问。

一同到场的潘什淡淡地低声道:“为了生命安全,还是乖乖闭上你的嘴吧。”

任自己被涌动的人群推向前方,晓蓠又开始怀念那个曾经习以为常的家,那个总是黑云盖天的城市。

想回家,又或者……

再见到图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他的频率一天比一天高。这个人完全没有骑士风范,跟马里耶特相比差了不止一截。尽管他的言行举止完全符合中后世纪英国的绅士标准,但一想到他为不被卷入危险可能真的抛下了自己,她的心就止不住地难过。

她有时也会无所事事地想,单以她现身处的哈图萨城为例,商贸一派繁荣的景象只可能构筑于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他们带来的各种商品上。除了赫梯本族的商人,就她所能猜得出的,有如阿喀琉斯一样健硕、崇尚自由的爱情海诸岛的岛民,有钟爱紫红服饰的腓尼基人,有长脸、多胡须、卷头发、以穷兵黩武见称的亚述人,更有一眼就认出来的古埃及人……这意味着赫梯本身作为一个开明的大国,不抗拒与埃及来往交流。那么,图特到底在顾虑什么,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然而,为什么会思念他,个中的含义意味着什么,晓蓠搞不懂,亦不愿探究。仿佛一旦知道了答案,她的计划、她的原则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她暗暗感到好笑。

早前不晓得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肯定能在这个时空做一个过路人,现在她仅仅想诘问——需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把持自己,即使参与到他们的生活当中,也做得到不对这些活生生的人产生感情。

没有回答。

因此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他们没有人是特别的。

过了今天,普鲁里节仅剩下两天,三天以来她都没寻见图特的踪迹,是他将自己隐藏得太好,还是他从未预想过冒险潜入哈图萨城?

不知不觉,人已站在广场的入口。

广场上聚集了盛装打扮的人们,这里应该就是篝火晚会的举办地点。晚会的气氛十分热闹,明明篝火已经把四周的空气染上了灼热的温度,她仍感到些许的冷,大概深冬的夜又深了。

突然一个人迎面撞了上来。

“啊,对不起……”

那是一个长着栗发的少女。

她似乎没有听懂自己的话,晓蓠霎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尴尬地摆手笑笑。然而,她依然定神地望着自己。

最终她略蹙着和那头短发一样英气的眉:“埃及人?”

原来还是听得懂的。

语言不通果然不是一般的麻烦。为什么她就说不了赫梯语呢?要是图特像这样一直不在,她就不必指望去古埃及开展猎奇之旅了。那一开始她听懂的是塔鲁他们的语言该多好。

虽然如此,晓蓠还是很果断地摇头:“我只是长得像埃及人而已。”

少女了然地点点头,越过晓蓠的目光像似探索到了什么,她只留晓蓠一个莫名的微笑就匆匆离开了:“有机会再见。”

晓蓠无语。这是古西亚人道别时必说的话么?一种被打败的感觉不合时宜地腾升起来。

她抽回思绪,迈步往前面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在广场的人越来越多。隐约中,传来了咚咚的鼓声。

踩着有节奏的鼓点,一位身形苗条的女子踏着曼妙的舞步进入了人们的视线。她甫一出场,就博得全场男性的喝彩和起哄声,紧接着,更多穿着相似的女子从广场的四面八方盈盈而来。红纱舞裙性感而通透,当她们扭着纤细的腰肢靠近在场的男性们,又一阵震耳的哄笑声。晓蓠苦笑,男人遇到美色就兴致大起倒是金科玉律。

舞娘们踏着鼓点,围着篝火台排成一大圆圈,整齐的舞步不曾间断。随着鼓声的节奏骤紧,舞娘瞬时散开,依然跳着轻盈的舞步,陆续走到站着围观民众的地方,半邀请半强带地将一些男女拉了出来,其中有平民也有贵族,因为单从衣着就可看出区别。

一名舞娘经过晓蓠时忽然围着她跳起了邀请的舞,白皙的双手轮换着交叠,伴随手臂的伸展高举头上,艳红的面纱后是好看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笑靥,嘴角右边有颗浅色的痣。

当晓蓠感到自己的双肩被谁的手轻轻按着,身体被推着往前,顿时清醒过来,她无措地望向舞娘,连忙对她摆手。本想着她真硬要把自己推出去该怎么办,但是舞娘不仅干脆地离开了,还在眨眼间把一个小男孩带到了队伍之中。

晓蓠纳闷,自己怎么好像越来越胆小了。

几个小孩闹哄哄地拥了上前,和那小男生一起学着舞娘们笨拙地扭起身子来,惹得大家阵阵发笑。

音乐不知何时缓了下来,舞娘像出场时那般舞步一致地退了场。晓蓠无所事事,便环视起四周,看到几乎每个男子手里都拿有一个酒壶,他们打扮很随意,然就算白天是一副好好先生模样的贵族公子,今晚都只剩下毫无形象可言的醉汉。这时……

“小姐,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你的男人呢?”

尽管不知道他讲什么,但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对自己说话。

晓蓠防备地转过脸,一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其中隐藏不住的色|欲让她直打冷颤。果然,醉酒后的男人都很危险。更何况,她不清楚自己遇到的人酒前是绅士还是流氓。

“哇!小姐你真漂亮!”

“谢谢夸奖。”晓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脸上却摆出招牌的交际微笑:“您有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和你跳个舞。”

晓蓠依旧笑容可掬地看他:“您的舞伴呢?”

他却是抓抓头发,不一会功夫就变得凌乱不堪:“我都不知她跑哪儿去了。”

见他满脸的窘迫,晓蓠稍稍放缓了警惕的情绪:“您确定您只想和我跳舞?”他点点头,认真的脸上似乎写着“请相信我”的字眼。

“可是我不……”

“过来吧!”男子却一把拉过晓蓠,她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重心。

晓蓠有些不知所措,两旁跳着舞的男女动作都很放得开,看上去没有一点不自然,难道普鲁里节期间平民和贵族间可以逾越阶级分歧?但关键是,她压根不会跳他们的舞,不出糗才怪。

“啊!”很快,牵着她的人又叫了一声,他们停了下来,男子低声问道:“你已经踩了我四次了!你真的有那么不满吗?”

“先生我早提醒过,我不会跳你们的舞,是您……”

“你是嫌我不够他好吗?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而我仅仅是一个商人的儿子?所以你连陪我跳个舞都不愿意?回答我啊!”

咦?他说什么,出什么状况了?

晓蓠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试图推开激动抱住自己的男子:“先生,你醉了!我不是……”

“我知道我不够好,在一些方面甚至不如你,但我会努力奋斗,直到你认为我可以给你幸福为止。在此之前,你多少要给我机会啊!”

男子抱得越来越紧,晓蓠感觉快要窒息了。她欲用眼角的余光求救,不料挫败地发现他们两个已引起四周的人的注意了。

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围观的,要尽快脱身才行。

“我们不是说好要建立一个美满的家庭吗?你分明了解我的心意的……柯缇娅,你知道的,我爱你……我爱你啊……”后面几句咕哝已变成了赫梯语。

被喝得烂醉的人告白不是没有过,但这次的对象不是自己,晓蓠有些慌乱了。她拼命捶打,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代替她将男子拉了开来,晓蓠趁机用力甩开他的手。但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她站不稳,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

她调整了下呼吸,正要站直身子面对一张友善的陌生面孔:“谢……”似乎见到的是意想不到的脸庞,她猛地倒抽了口气,连忙用手捂住嘴巴。

一个男子跑了过来,扶住那个已醉得语无伦次的男人:“抱歉,他喝太多酒了。我现在立刻就扶他回去,很对不起,打扰到两位。”

晓蓠呆滞地点点头,她的四肢此际好像不听她的使唤一般。她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之前那个短发的女生站在人群前,不一会就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但她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再回过头,耳边的呼吸声均匀而清晰,连同两人的心跳声仿佛也在一点点地混在了一起。

她想,应该是做梦吧。

就像今晨的梦,那个挺拔的男子戴着金粉的面具,在自己跳得最忘怀的时候,礼貌而平淡地放开了她,既而转身离去,她甚至来不及问他的名字。如果不是那杯天使之吻,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变得这么迟钝。

她仰着脸,视线无法挪开。

如今半抱着自己的人,戴着相似的金色面具,不曾在意过的气息在她鼻尖萦绕,有那么一丝淘气地钻进了她的嘴里,若有似无地淌过喉咙……

这个姿势仿佛维持了一世纪那么久,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既然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几天不见,变笨了。”

听到这把遥远此刻却又近在咫尺的声音,原先将要放开的手又紧紧攥住了对方的衣服。

“图特……”她用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唤道,“是你吗?”

直至她的脖子都有些发酸,她看到面具下好看的嘴唇微翘:“站好,我们去跳舞。”

她下意识抬手,却在中途停下,缓缓握住。“好。”

经历了刚才的事,晓蓠有些精力不济,由着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人加入到双人舞的圈子中。

“我不会跳,事先声明。要是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脚,可不要给我脸色看。”这是她左顾右盼后说的第一句话。

“话也变多了。”

本来两人朝着燃烧的篝火,听见他的话,晓蓠艰难地扭过头:“你真失礼,居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她话多——”

图特像是全然没听到,在乐音响起的同时就牵起她的手,带领她一圈一圈地转着舞步。

悠然飘来的清澄音色,柔如此刻深邃的夜空,让人忽而想到朝霞乍现时,闪烁反射出彩虹光芒的露珠,忽而是皎洁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溪流。

晓蓠迷糊地想,嗯,好像是七弦琴的乐音。

接着,吉他一般的乐器奏出带有截然不同韵味的奔放旋律,画面恍若朝阳完全脱离了地平线的束缚,又似小溪在山谷间欢乐地激越奔腾。

跳荡的鼓声突如其来,时而低沉浑厚,时而音高坚实。越发明快的节奏牵引三者汇合成独特的交响诗篇。

晚会在这一刻达到高|潮。晓蓠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

“不要踩到舞伴的脚超过三次。”

“……什么?”

她的右手被他举起,在牵引力下转了一个圈。

“一年前,在一个舞会上,一位高贵的绅士对我说过的话。”

他应了一声,晓蓠很自觉地接下去。

“如果和一名异性跳双人舞,踩到他超过三次的话,可能意味着:不理解,不投入,不喜欢……”她被拉过手,不自觉地转向了他,可她全不在意,盈盈笑着的眼睛有若璀璨明亮的北极星,“虽然不清楚刚才那个男的怎么回事,但我踩了他四次,不管是哪一种,感到被冒犯都很正常,只是那样的发展有些意外。”

“你……以前经常和其他男人跳舞?”

两人已然停下了舞步,他的手臂正牢牢扣着她的腰。呼吸声又一次相互靠近。晓蓠直直看进映出了篝火的深黑瞳孔。

“偶尔。身为淑女,矜持是必修课。”

“我不懂。”

她朗声而笑,似划破寂夜的驼铃。不知何时起,独剩琴弦晶莹的旋律沉稳回荡,像空灵的女声低低地吟唱。

陈年的酿酒洒出醉人的酒香,因着高热的温度,流窜至每一个角落。

“你不懂的事还多着呢。那你说说,有什么是你懂的。”

狂风倏忽袭来,篝火的火苗有了一瞬的逃窜。背后的人们依旧闹哄喧笑,两边的男女有的正吻得热烈,不胜酒力的早已东倒西歪。

“我只惊讶,”伴随淡漠嗓音一同悄然落下,是纤长有力的指尖在微微颤动的细长睫毛下,那一朵幽蓝带紫的花蕾的轻轻抚触:

“她竟在夜里绽放了。”

不觉间,她的双颊已红得发热。她想,原来纵使滴酒不沾,人也可轻易迷醉。

夜雾渐浓,天空满布闪烁的星斗,如深蓝的幕布上加织了密密麻麻的白网。自己曾改写的莎翁诗作忽然浮现脑海,晓蓠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的骑士啊,我在你眼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那就醉吧。

踮起脚,晓蓠捧着那张始终看不清却不可思议吸引着自己的脸,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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