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菱宏光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歪歪扭扭的胎印,盖昉盯着手机屏保上"逃避虽可耻但有用"的书法字,拇指在接听键上方悬了三秒。
"喂妈,我搁车库门口呢......"
"老儿子你胆儿肥了是吧?"手机里传来剁饺子馅的声音,"你张婶儿刚在菜市场见着你车往北边蹽,咋的又要回你那耗子洞?"
盖昉抬脚踢开院子里石板路上滚落的泥球,看着车库门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坚强生长出来的山脚拇丫子的:"这不寻思帮您二老拾掇拾掇老房子嘛。瓦片上都长草了,车库房顶我看着要漏雨,我......"
"少跟我扯犊子!"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动静突然停了,"你当你妈是广场舞跳傻的老太太?昨儿夜里你爸瞅见你往蛇皮袋里塞速写本,连那套雕花刻刀都裹走了——你辞职了是不是?"
夏日的蚊子多到碰脸,嗡嗡地往人领口钻,盖昉缩着脖子望天。房檐下的燕子窝里,几只小燕子正开始学飞,叽叽喳喳闹得慌。要搁往常,这会儿该在会议室跟甲方掰扯承重墙能不能改成落地窗。
"妈,我跟您说实话。"盖昉摸出钥匙串上那个檀木鲁班锁,"就上个月,我拿海南黄花梨雕了个悬空寺的斗拱......"
"啥玩意儿?"电话那头传来瓷碗磕碰的脆响,"你拿车珠子的料雕房子?败家玩意你咋不把金条熔了糊墙!"
盖昉听着母亲中气十足的训斥,嘴角却止不住上扬。这种熟悉的唠叨比CBD的咖啡香更能熨帖神经,连带着意识深处的沙盒空间都泛起暖光。三天前种下的蓝莓丛在虚无中舒展枝条,叶片上还凝着未散的星光。
"妈您听我说完啊!那模型在直播间拍出这个数。"盖昉对着摄像头比划完才想起是在打电话,"够我在村里窝三年。真的,骗您我是傻孢子!"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忽然一阵吵闹铃声响起。是盖妈妈挂断电话,打了视频过来,盖昉连忙接通,将身后的车库门露出来。
盖妈妈见了熟悉的景儿,知道盖昉没有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语气这才软下来:“把你刚才说的那数,再给我比划比划。”
盖昉乐呵呵给母亲比了个三十。
盖妈妈看了,没说什么,显然是对这个数字还算满意,又开口问:“你去那旮旯干什么?大夏天的没空调,蚊子呜呜泱泱的,出个门蚊子都撞胳膊。”
“我这不是灯红酒绿的大城市住太久,想换个山水田园的地方自我熏陶一下嘛。咱家这靠山照水的,可不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盖昉开始胡咧咧,不过他家老宅附近环境确实很不错,屋后就是林子,一条十来米宽的小河从林子里盘旋流出,河水不深,没什么危险,深处也就刚过大腿,小时候家长们都不怎么限制皮猴子们下河抓鱼。
“行,想熏陶多久熏陶多久。厨房里米面油盐都有,今儿镇上赶集,你不是惯爱吃集上的烤鸡架和锅包肉?不想自己做饭就去镇上买现成的。手儿勤快点,回来之前桌子柜子擦擦,院子里扫扫!”
盖妈妈显然不觉得盖昉回老宅是想长时间住。林场二村那地方,连老人都留不住,更别提爱繁华的年轻人了。年轻人嘛,就是住个新鲜,那没有商场,更没有外卖的地方,太阳能里的洗澡水要用水桶一桶桶往平房上拎,连厕所都是旱厕,住个一周保准管够。
“好好,放心吧您咧!”
"行,让你野半年。"许久,母亲的声音混着掀锅盖的响动传来,"过年前要是攒不够媳妇本,就给我滚回来相亲!"
盖昉握着发烫的手机笑出声。屋檐下的外出觅食的大燕子回来了,一堆快有大燕子体型大的小燕子嗷嗷地张开嘴,一时更吵闹了。大燕子优雅的尾巴掠过褪色的春联,那上面"福"字的金粉已经斑驳,却仍固执地守着人去楼空的老宅。
推开堂屋的雕花木门,霉味混着老榆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八仙桌上盖着防尘布,我掀开一角,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烫痕——那是爷爷的烟袋锅子留下的印记。墙角的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童年画册,最底下压着本《林区建筑图谱》,书页间还夹着片枫叶标本,当初就是这本书将他骗进了建筑行业这个大坑。
盖昉走进主屋,从兜里掏出一把古旧的钥匙,打开五斗橱上唯一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赫然是一个古代木工惯用的墨斗,墨斗的两侧雕刻着一个袖珍的水云纹,跟盖昉右手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这个水云纹是盖昉的胎记,盖爸爸说这是随了奶奶,算是隔代遗传,因为盖爸爸身上并没有类似的胎记纹路。
意识深处的沙盒空间突然震颤起来。淡蓝色的光幕在视网膜上展开,原本灰暗的"环境共鸣度"数值从17%跳到了23%。盖昉惊讶地看着老宅场景在虚空中投射出全息模型,房梁上的蛛网、地砖的裂缝都纤毫毕现。
"原来是这样......"盖昉摸着冰凉的炕沿喃喃自语。当手指触碰到糊墙的旧报纸时,空间里的免费方块突然亮起可选状态——那些印着90年代新闻的纸浆,在数据流中化作可采集的"记忆碎片"。
一阵咕噜噜的声音自盖昉的肚子传来,他一大早就跑出门,到现在日上三竿,早就饿了。
刚才视频里母亲的话给盖昉提了个醒,厨房里有米面,沙盒世界里有蔬菜,可他没有肉啊!身为肉食动物的盖昉认为自己不能缺了肉。开着五菱宏光,盖昉晃晃悠悠又去了10里外的镇中集市一通,买了二十斤前肘肉,两只村儿里散养的三黄鸡,整扇黑猪排骨,让店家一分两半剁开。
回家的时候顺道拐了个弯,给在镇中居住的舅舅家送了一只三黄鸡半扇黑猪排骨过去。走的时候,舅舅硬塞给盖昉超市大号方便袋那么大的一兜子干蘑菇。说是自己上山采的,不花什么钱。
回到家,盖昉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之后便扎上围裙进了厨房。今儿个是他决定定居老宅,也是定居沙盒世界的第一天,自然是要安锅的。
安锅宴首选,当然是面条。因为盖昉的家乡有句俗话叫做滚蛋的饺子,拦腿的面。远游的人回家,第一顿饭要吃面条,这样他就会被面条拦住,好在家里多住几天;离家的时候吃饺子,因为饺子是圆的,滚蛋的时候会比较圆溜,圆溜了就滚的快,滚的顺利,路上会一路顺风。
盖昉想在此住得长远,第一顿便吃碗面条,讨个吉利。
回忆着之前母亲制作手擀面的步骤,盖昉用葫芦切半做成的瓢舀了一整瓢的高筋面粉放进不锈钢盆里。半晌,才勉强想起来要加盐和碱面搅拌,至于多少面加多少水,那是完全没数儿了。总之谨慎一点儿,少量多次加水总是没错的。
盖昉前前后后也不知道往面粉里加了多少次水,才勉强将面粉变成面团。
盖昉厨艺不精,做不到母亲那种面光盆光手光的境界,能将三光做到一光——面光,盖昉就十分满意了。将面团完整放在不锈钢盆里,用锅盖盖住醒面,盖昉长出一口气。
做面食,比如馒头、包子、面条之类的,一直是盖昉的弱项 。其实也不怪盖昉不会揉面,毕竟面食的制作过程比之米饭复杂不少,大街上又到处都是南京小笼包、陕西面馆、兰州拉面……能在全国开满连锁店,那自然是有自己的特色。况且现如今生活节奏那么快,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儿花一上午的时间去做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