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渺心底酸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何感受,只用平静语调解释。
“府里寒酸穷苦,为节省几十文照明费,特意用的‘省油灯’。所谓‘省油灯’就是将灯盏分为两层,上层放灯油,下层注水,燃油时盏内温度不高,便能省油。”
皇帝丹凤眼上挑:“七妹在怨朕亏待了你?”
赫连渺沉默,看向李九贤:“出去,我同陛下有几句话要说。”
李九贤犹豫不应,抬眼向皇帝寻求旨意。
皇帝掀唇:“七妹有什么话不能明说?莫不是想杀朕?”
此话一出,皇帝带来的侍从们纷纷挺直腰板,警惕凝着赫连渺。
“赫连复,让你的人滚出去。”
赫连渺捏拳,攥着滔天怒火,面上隐有爆发之意。
皇帝抬手,李九贤顺从领命,退至正堂外,一并关上了门。
正堂昏暗朴素,沉闷的风声拍在窗上、门上,为二人之间的寂静添一层寒霜。
“朕的七妹在哪里?”皇帝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脚步挪移,身手矫健架在赫连渺脖间,沉声暴戾,连带一双似毒蛇的幽瞳,“说!”
赫连渺并不反抗:“死了。”
“死了?朕不信,把她还给朕,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黄金万两?无价之宝?皇位?玉玺?你拿去——”
赫连渺转过身,匕首寒刃划破她脖间皮肉。
她一巴掌扇到赫连复脸上。
“啪”
“你竟敢——”
“啪”
赫连渺两巴掌,直扇歪赫连复的脸,在他俊气白皙的脸上留下两道红痕。
她盯着赫连复滔天暴戾的面容,眸中含不尽失望与心疼。
“现在能听我心平气和说话吗?”
“……你说。”皇帝握住匕首,竭力控制火气,“若你说不出朕的七妹在何处,朕活剐了你。”
赫连渺取出血书,递向皇帝。
皇帝脸色微变,阴沉、狠戾、暴虐,每一个嗜怒的词放到他身上,都是天衣无缝的合适。
他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煞是好看。
细看虎口,有一层薄茧。
赫连渺勉强收回些坏印象——好歹不是完全不从世事的废物。
他展开血书,一字又一字看过去、凝过去。
手在颤抖。
眼皮在颤动。
“生前不懂珍惜,死后惺惺作态?”赫连渺心口郁结,质问也是指责。
刹那!
皇帝握紧匕首,再次架在赫连渺脖上,凤眸里是癫狂与威胁。
“朕与七妹如何,与你无关。”
“给朕看这做什么?”
“朕知道七妹心善,把她还给朕!把她还给朕!”
“你是谁的人?黄天会?神龙教?还是白莲教?”
赫连渺脖间被划出血痕,柳叶眉轻蹙:“听闻皇室在密召列祖救国。”
“你消息倒是灵通。”皇帝双眸讥讽,微眯的眸子满含不屑,“一群早就不知死哪里的老东西,只顾生前享受的昏庸帝王,求来又如何?朕从不相信!”
赫连渺笑,脖间被匕首划过长痕,心仿佛也被割开:“一群昏庸帝王……”
她当年不该建立大虞吧……
“除却太祖,余下皇帝尽数该死。”
峰回路转,赫连渺凝着皇帝,压着要上翘的唇角问:“为何除却太祖?”
“太祖死得早。”皇帝似乎并不介意与赫连渺谈论这些,他勾着阴戾的笑,“她若是多活十年,留下的怎会是开国盛世美名?想来贪图享乐、好大喜功、沉溺声色才是。”
赫连渺再度面无表情。
她发现,眼前的九世孙模样过于貌美,性子却非人的消极,且是个大逆不道的后辈!
“今日同你说得够多了,既然你不说七妹在何处,那就——死吧。”
皇帝笑容收敛,笑靥清绝许多。
“你这假面,做得倒是真,花费了不少力气吧。”
赫连渺扯下肩头的衣衫,露出红色花型胎记,简单明了解释:“初次见面,我是赫连渺,你口中贪图享乐、好大喜功、沉溺声色的太祖。七丫头死后,我占了她的身子。”
“不可能!这世上没有鬼神!”皇帝厉声,但紧握匕首的手却没再用力,凝向赫连渺肩头的瞳仁微微颤抖,“敢骗朕,胆子大得很。”
他在害怕。
“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这是不是她的身体,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赫连渺戳穿。
“铛”
匕首砸在地上。
发出铮铮微鸣。
“说说,我后边几个都是什么样的昏庸?”
皇帝抿唇,缓缓掀袍跪地,少年躬身,以后辈之姿见礼。
“小辈赫连复,拜见太祖。”
赫连渺扯了块流仙裙的衣角,裹住脖颈,坐回圈椅:“说说。”
“不敢。”
“你连我都敢骂,你有什么不敢?”
“……如此,小辈便说了。”少年垂首,声音染上委屈,“自太祖后,太宗、仁宗、武宗之类功绩不少,但任用奸佞、纵容亲信、前朝后宫不得平衡,致使奸臣当道,徭役愈重赋税愈多,百姓江山不宁。”
赫连渺点头:“你是明君?”
他沉默叩首,闷声道:“不是。小辈不认为接手一个腐朽的烂摊子,还能做成明君。”
“故而你随心所欲,愈发加重赋税,招揽百万徭役建造奢华皇陵,任由奸相把持朝政?”
赫连渺抬脚想踹,却在踢出腿时狠狠顿住。
昏暗正堂上,跪成一团泛着委屈的混账,是她的后辈,是她的不肖子孙。
他未及弱冠,发顶冠玉,头颅抵在地上,浑身长满了刺,却句句叛逆委屈,指责先辈们留下烂摊子。
赫连渺道不明心中情绪,缓了片刻,温声:“起来吧,往后学着做个明君,你心中的明君。”
跪在地上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有跪到地老天荒之意。
“起来,你登基半载,大虞如今的腐朽罪不在你,何必在意。”
赫连渺起身,将他从地上拽起。
忍着疼,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往后有太祖在。”
皇帝垂目:“小辈要禅位吗?”
“……不必。我不会留很久。”
“那就好。”
赫连渺:“?”
果真是不肖子孙!
她就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