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司扬没有说话。
幸好没有说话。
谢长厌扯扯僵硬嘴角,冻得失去知觉。
那只略带体温的手触到他,率先第一反应是好暖和,像围了一圈雪貂的皮毛。
随之而来的是警铃大作。
大意了!
江司扬想要夺刀!
不想听我说话,我可以闭嘴啊,不用上来就刀我吧。
谢长厌只觉胃里姜在翻腾燥热,冷热交替的疼痛如细密的针扎在他腹部,令他行动迟缓。
他能感觉到江司扬的指尖压在刀尖处,略微一沉。
又如释重负。
只有一瞬,像是沼泽处上升破裂的气泡。
江司扬没有夺刀,谢长厌松了一口气。
只是……
拿走了他的半块姜。
谢长厌听见江司扬咬下生姜的一口。
清脆利落。
学他吃姜做什么?
江司扬的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江司扬慢慢地嚼,谢长厌用眼角余光瞥他一眼。
只能大致看个描摹黑影,轮廓清晰。
喉结处攒动,吞咽得有些卡顿,但连停滞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江司扬:“……”
江司扬:“好辣。”
第一次吃,实属没适应,江司扬也没有勉强吃完。
谢长厌咧咧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江司扬都没有变。
还是那个默默偷听别人说话,做些别人眼里无意义事情的,犟种。
谢长厌:“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对迷药过敏。”
江司扬:“麻黄。”
谢长厌:“嗯?”
江司扬:“你用的迷药成分里有麻黄,我对麻黄过敏。”
江司扬继续说道:“没事,我也骗了你,我会一点医术,但我不想任何人知道。”
“这是我爷爷教我的,江家的爷爷。”
这是今天江司扬第一次透露有关于自己的事。
谢长厌点点头:“嗯,我不会说出去的。”
短暂沉默后,江司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真觉得能拿我威胁到元夕?”
寒气入体,谢长厌只觉头昏脑涨,还想抓把辣椒。
那元伯川怎么迟迟未到,就这么不担心他家的小少爷?这番办事,换成是姨娘,早就因为司徒宇不见,把整个家都掀成底朝天。
谢长厌迷迷糊糊应着:“你要打赌吗?就我了解,我的命对她来说微不足惜,但是你不一样。她一定会为了你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价。”
江司扬冷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元家皆知,当年我娘怀着我就被赶出元家,落下病根,生出我没多久就在江家去世。”
“元夕就是那个赶走我娘的人。”
“你现在还觉得我能威胁到她?还要赌吗?”
谢长厌眼睛睁大,方才差点就昏厥过去,现下是真清醒了。
头顶上方的冰窖外,终于传来谢长厌长盼已久的声音。
元伯川焦急大喊:“少主,谢公子,你们还在里面吗?”
江司扬不语。
谢长厌面露纠结,心知江司扬不回应,就是在给他增加筹码,和元家谈判的筹码。
果然如他所料,元家没有惊动司徒家的人,独自前来。
这表明,这件事有可商可量之处。
可刚才那件秘闻,他确实从前世未曾知道,难道这就是江司扬前世屠戮元家的理由吗?
可江司扬的性子,还能等到失踪五年后再去复仇?
那五年间发生了什么,元家又做了什么事,新仇旧恨刺激到江司扬,非得冒死去干大不韪的事。
江司扬会说谎吗?
不,他的语气笃定,绝不是在说谎。
急虑交织,谢长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倾泻而出,落在冰面上,像是波浪滔滔的红河,流淌在两人。
谢长厌擦去唇边血迹,将未涌上的又吞回五脏六腑中去。
他故作轻松,大声对质道:“元掌事!我提的条件都在信里了,你同意吗?同意我自然会放内弟出来。这些年,你们厚颜无耻利用我拿捏我,我都一一配合了,但不能总让我配合不给好处吧?做生意没有这样的道理!这笔交易成与不成,全看你们!”
江司扬深深看了谢长厌一眼。
方才把脉,他早已探出谢长厌犹如强弩之末,多年病体,脉搏微弱似残烛,绵软无力,别说修行,就是多活些时日都极为艰难。
若想活,不如就选个安稳妥当的活法。
何必要选一个疯狂燃烧的活法?
明知道燃烧过后,空无一物,只剩残渣余烬。
那阵虚无缥缈的黑烟,风未吹,便散了。